雨一直下。
吕延直勾勾地看着海,像个霜打的茄子。
梵心正巡视着自己的领土,没有时间搭理他。
“这么小的挫折,就走不出来了?”青空问。
他摇摇头,“不止是心魔,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真的严重?”
他的眉毛纠结在了一块儿,“有时脑袋很沉,脖子很软,坐在都觉得累,眼皮也沉,说不定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等此间事了,我陪你走一遭。”
他苦笑:“走一遭?去哪里呢?”
“世间路,有时不用找。”
他脑袋一耷拉,真的睡着了。
三天,头发全白了。
这三天,梵心也不乱跑了,就守着他,看着他的白发一根根增加,“不会死了吧。”
梵心还真有点难受,不是装的。
青空一遍遍地呼唤着他,可他就是不醒。
“别忘了你的承诺。”
“坚韧的心能战胜衰老,醒来吧。”
雨停了,他睁开了眼,好像为了看世间最后一眼。但是他的眼睛没有闭上,还站了起来,像一棵朽了而不倒的树。
“老师的记忆在海底,我得取出来。”他吃了一颗仙药,接着唤醒了红蝶,“能告诉我如何开启第八重吗?”
“我看不了那么远,需要推衍。”
千万只红蝶在空中飞舞列阵,循环演变着,他看得痴了,“原来弥空推衍是这样,我理解错了。”
随着阵法演变,红蝶越来越少,最终归于一只,“前七重加起来就是第八重。”
“那很简单。”
说起来简单,实际很难。
蓝雨,横跨两岸的彩虹,彩虹脚下的村庄,树桩上的干尸,红蝶变成的蒙垢,雏鸡,有了这个就没了那个,想同时出现,哪那么容易。
他尝试了多次,失败了,把剑甩出了很远,躺在了沙子上,又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也变成了捉兔子的老鹰,刚要抓住兔子就进了洞,又从另一个洞冒出头来看着他,有点嘲笑的意味。他又去捉,兔子又进了洞,又从别的洞口冒头,这种狡兔三窟的游戏好像永远不结束,直到他不再动了。
可是当他罢手了,兔子却主动冒头来挑逗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兔子有什么好理会的呢,可是兔子不罢休,从离他最近的洞口冒出头来,耸着三瓣嘴聊扯着他,他还是不理。
兔子头冒了三冒,就沉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从每个兔子洞冒出一个兔子头,全都眼巴巴地瞅着他。
梦醒了。
蓝雨,他却把自己变成红色。
当彩虹出现,他转身就走,彩虹却跟着他。
不用彩虹他也到了村庄,他绕过村庄而去,却遇到了树桩上的干尸,便一剑斩了干尸,当红蝶喷涌而出,他又斩杀红蝶,万千红蝶中,他找到了那只,一剑斩成了两片。
“你真舍得杀我?”死了的红蝴蝶问。
“破而立也。”他钻进了剑里成了雏鸡,这次没有退化,反而羽翼更丰,成长膨胀直到蛋壳炸裂而开,他发现自己不是鸡,而是一只五彩火鸟。
第八重,成。
剑在海水中向下而行,越往下越慢,海底仍离得很远。
有声音,有墨汁黑水,像黑夜里的迷雾。其实声音就是黑水,是因为海水太重了,把声音压成了黑水。
终于到了海底,海水竟然透明了,没有一点声音,一层密密麻麻的石头,五彩缤纷地闪着光,这些才是真正的三生石吧。
剑在海水中旋转,带起了漩涡,石头都被卷起,离了海底就变成了黑水,漩涡里全是万人嘈杂的声音,世间人的苦难唠叨。
下面露出了一片纹路纵横的格子,一剑刺在格子上,电光火石后沉闷的声响,之后是一声低吼,露出一个圆突突的头,原来是一只巨型的海龟。
剑斩下,但是龟的头竟然嗖地就收回了,只剩下圆圆的壳。
剑刺了不知多少下,龟壳坚如磐石。
剑变成了火鸟,用喙去啄龟壳。
“哒。”
“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越来越快,鼓点越来越密,好像喝醉了兴奋了,好像乐曲到达了巅峰。
终于,龟壳从一点碎了。
一声低吼,海龟化成了千百只小海龟,四散奔逃。
下面是一个天蓝色的石头,就像海龟的蛋,而在蓝石之下压着一个女人,陌生的面容,没有生机。
“那就是我。”青空道,“回来吧。”
女人便瓦解了,化作蓝丝涌入了戒指。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青空说道,海底开始结冰,冰面上升。“去莲花池。”
剑离了海,整个海面都是冰。
莲花池边,“菡萏香销翠叶残,真的莲花池竟是如此。”
就是深秋的破水塘子,全都是带死不活的样子,只有一朵荷花妄自开放着,寒冷寂寞地不合群。它的颜色还鲜活,从粉色变成金黄,又变成天蓝,再变成粉色,反复循环着。
吕延划破了手指,血滴在莲花上,莲花从上往下变红,从花瓣到莲蓬,从花丝到花托,全变成血淋淋的。
“你要干什么?”梵心在旁边观望着,很肉疼。
“我要用它。”
“我的家底儿呀!”梵心叹了口气。
突然血色全没了,莲花只剩下失色的白。
他胸口一疼,撕开衣服一看,心口处有了莲花的刺青图案,往外渗着血,他疼得皱眉。
莲花败落了,跟破水塘子共往深秋去了。
识海,黑屋子前,青空坐在了莲花之上,清冷的气息,“几乎感觉有了身体,久违的感觉。”难掩喜悦之感。
经过梵心的一番苦心经营,南海又变成原来的南海,和风煦日美如画。
此间事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跟我走吗?”他问。
梵心还在欣赏自己的皮囊,就像贱妇穿上了绫罗绸缎。听他发问,立刻正襟危坐,“请叫我圣母!”
“请问圣母,跟我走吗?”
“世人需要我,怎可离去。”
“那我走了。”
“红尘俗世本无一物,施主看不破,且去红尘走一遭,缘起缘落,相逢终有日。”梵心双目望向远方。
吕延气得乐了,“我肯定会回来的。”指了指梵心的肚子。
梵心下意识捂住了肚子,贼眉鼠眼地,“你赶紧走吧。”
离南海已经很远了,梵心又在前路等着他。
“怎么的?舍不得我了?”他问。
“放屁!妖皇那老不死的,在我们之间连了线,你能不能撤掉?”
“不撤。”
“滚吧你,永远别来找我!”
他笑了,“有红线在,你永远跑不了。照顾好你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