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那是无形无影,时光不可察。
当许山广意识过来时,他已经不知道打坐了多久。
当许山广张望四周时,眼前便有一道蓝光缓缓靠近。
面对这缕奇光,许山广顿时感到眼压增高,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青光眼”的症状。
“好久不见,山。”
老人的声音从蓝光中低沉回荡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芳香。
“师父!”
许山广猛然坐起,蓝光里的声音正是玄的声音,自称是葬的师兄,那是天地玄黄的玄。无论如何,如今总算是正常的师徒相见了。
好吧……刚刚本来是见师姐的,如今琢磨见师父了。
现在,面见师父,他该怎么做,要做什么,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也许以前预想过,但考虑再周到,这临场反应慢是无法改变的。
许山广这之后,结果自然便是与蓝光哑然相视,脑袋一时空白。
许山广面色犯难地垂下的眼帘,灵机默默一动,他看见的自是夜一般的漆黑,但这里没有嗜血的野兽,没有惊悚的鬼神,没有死亡,亦没有救苦救难的神灵,只有一张老人刀削斧砍般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许山广想起来了,那是长得像刘家辉的老人,他不是葬,而是葬的师兄,玄,一样须发尽白,但有一双赤红的眼眸,摄人心魂。
许山广睁开双眼,蓝光里似乎也真有一双赤红眸子,在注视着自己,这让许山广终于不再心虚,没有感到太过尴尬。
蓝光是如此和谐柔眼,里面没有任何心烦意乱,仔细感受,里面传递出来的其实只有如水的平静,就像夏天的山涧水潭。
“山,可曾明悟?”蓝光里,老人终究率先出声了。
“……弟子汗颜,不知师父所言为何?”许山广没有玩味,宛若回到了小学时代,被教师训斥的年纪,当然,他的小学老师可不会亲切地叫他“山”。
现在的许山广,是很想直接跪下,尽五体投地的礼仪,毕竟小学老师再牛逼,也没他现在这位师父牛逼,作为徒弟,应该抛弃现代的信仰,复古些,动作表现自然要更诚恳些,端得是尊卑有序。
“不用拘谨,你我可是师徒情分,你当初怎么和你师姐说话的,那和为师也一样的交流就行,一个现代人,不必什么古礼。”蓝光里,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一言就透彻开来,这让许山广彻底放松下来。
自家师父如此开明,许山广心生一丝暖意。
不管怎么说,玄对他是有救命之恩。既然玄都愿意放下身段,许山广也不想违了其心意。
而且……许山广其实也想坦荡点,毕竟自己是想久居人下的。
“师父。”
许山广忍住作揖的冲动,缓缓地,自嘲地说道:“弟子的确有一丝灵光,挥之不去,但应该不是师父所言的明悟,且说出来怕是会惹得师父笑话了,那念头……甚是自觉惭愧。”
“说来听听,我通过太虚与你传音,自是来答疑解惑,你既然不问你师姐,那就问为师吧。”蓝光里,老人的声音和蔼可亲,话题明确。
“师父……”
许山广感到一丝激动,他也是有感恩的心啊,这就像一个嘌呤半生,拨云见雾的武将,终于茅塞顿开,遇到明主!
“师父,我这修行,可得长生不死否?”许山广悠悠开口,其中贪婪之意,他难以隐藏。
“想长生不死,哈哈,我们修行之人,本就逆天改命,无需畏首畏尾,佛者,那是追求无穷清净,仙者,自欲达超脱逍遥,而我们这太虚修士一脉,两者皆求!问道不死!长生久视!”
蓝光里,老人烈风般的声音让许山广振聋发聩,长生不死!有路啊!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人理论寿命大概150年,而多数人,根本达不到!而自己,将有希望!
“师父……弟子,真能长生不死吗?”许山广有些失去理智,露骨的话语脱口而出。
“长生不死……多么光辉的未来,但,为师都没有做到,山啊,你又何德何能?能看到,和能做到,并不是一回事,师父将你领入门,但长夜漫漫,道途艰险。”
许山广按捺下心头激荡,他怎能不知道师父这是在藏拙呢,幽幽问道:“师姐,她确能觉得她自己能实现。”
“哦,山,你可是有什么发现?为师虽然不怎么打探门下弟子的私事,但你若有不解,有意告知,为师愿洗耳倾听。”
“弟子,偷……弟子稍微查看了师姐关于不死研究的资料库,她的方法,弟子稍微学习了一下,与修行相辅相成,师父,弟子感到师姐可行。”
“哈哈,修行本就是假外物,壮自身,道,法,财,侣,缺一不可,你师姐她经济实力雄厚,为师知道一些,有所耳闻,她用那些科技手段,什么机械飞升的理论,提升修行效率。”
蓝光里,老人的声音突然带着一丝丝淡薄的悲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师姐,她想的其实也不是她一个人,她断然有私心,但为师能告诉你,她想追求的极致,在为师看来,终究是死路,即便天命在我,我们这太虚一脉,也还是因人而异,各有其定数,造化难同。”
“师父,你的意思是……”许山广心底没来由生出一丝冰凉之感,好似被人看透了全身上下,早已跳过了羞耻感的阶段,而是深入骨髓的惶恐和不安。
“为师有这么可怕吗?你的气机浮躁,灵机驳杂,想必早已用了你师姐自创的法门,她职责未成,你却入戏已深,但代价你想必也有所了解,而且,不是早就有个大概印象吗?在那上界,为师可是降神,亲自带着你啊。”
“上界?弟子惭愧,不知修行的代价,具体是什么?”许山广面露一丝难堪,眼里却有着一丝本能的不相信,他实诚地弯腰,恭敬着,语气却带着一点怨。
他想到了很多,却不愿意面对那些,因为……细思极恐。
“桀桀桀,修行,逆天改命,众灵式微,人却坚韧不拔,我们太虚修士,从这方世界孜孜不倦地汲取力量,却也会无时不刻遭受侵蚀,那是高山,却也是悬崖,山,你不就亲自体会到了吗?你不也亲眼看到了吗?何故反问?”
许山广眨了眨双眼,终究相信了,抬头望向蓝光:“难道说,是在上界……”
蓝光里,老人的声音徐徐传来:“阴阳相生,也相克,太虚既是吾等赐福,养魂强魄,也是吾等诅咒,吞噬身心,误入歧途者,会成为失魂无魄的鬼,这世界没有真神,却的确有恶鬼,魑魅魍魉不在心头,而在肉身,疼吗?痛吗?那是活着的感觉啊,不要习以为常。”
“我无法给予你们力量,但为师终究是你们的师父,作师父的,能给予你们这些做徒弟的一个归处,给予你们心神上的安宁。”
“人类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充满求知欲,我们太虚一脉,其身心都被亘古长存的太虚给俘获之后,却依旧愿意更深地了解她,这种始终如一的品格很难不为之称赞,却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佛陀,什么全真,天命在我,化为非人,才是天数。”
最后,老人的声音嘶哑而深邃起来,如同野兽苏醒,不屑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