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西斜的阳光照射着枝叶繁茂的树林,留下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树林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竹筐,边低头慢慢走动边四处寻找着什么。
不知是喝了陶歆做的甜羹,还是由于别的什么缘故,阿婉觉得自己现在能清楚的感知到树林之中哪里生长着蘑菇,哪怕它们还埋在土里,甚至还未顶开土层露出细细的裂缝。
虽然白蘑菇的大小不一,最大的有鸡蛋般大小,较小的只有指甲盖般大小,但由于阿婉感知精确,每次循着感觉扒开土皮,都能收获一小簇挤挤挨挨、白白嫩嫩的圆球,所以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她挖的蘑菇已经盖住了竹筐的底部,而且还有了相当可观的厚度。
除了采白蘑菇,阿婉还留意着腐木背阴位置生长的黑糯木耳。只要发现一棵半朽的木头,她总能顺利的收获一个长长的木耳带。
树林里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忙着搬运物资;有甲虫伸展着铁甲般坚硬的翅膀,从一朵野花飞向另一朵野花;有啾啾叫唤,等待父母喂食的雏鸟……还有叫人身心放松、自在的味道和温度……
阿婉在树林里由最初的抱怨到心态平和,再到怡然自乐,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她揪下树林边上最后的一片木耳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阿婉怔忪的望着通向山下的路,正在发呆时,突然她发觉山路上隐约有人影晃动。
是客人要来了么?阿婉回过神来,她扭头看看自己肩上的竹筐,慌慌张张往调鼎坊赶。她还需要赶在客人到达之前,帮陶歆把新采的菜处理干净。
厨房里,陶歆已经开始忙碌准备菜品,他见阿婉半晌收获颇丰,还有些惊讶。
两柱香的功夫,就在阿婉已经彻底忘记山路上远远望见的人影时,白裔突然出现在厨房的门口:“你们俩别忙了,出事了,快来!”
发生了什么?阿婉有些纳闷,她从未见过白裔如此冷峻的神色,遂丢下手里的活计,跟在陶歆他们后边往大堂去了。
“我来帮他去腐肉,你按住他!”
大堂里不知什么情况,陶歆先到一步,便开始和白裔一起忙碌。他们两个刚好挡住来人的身影,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样貌。阿婉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慢慢绕着桌子,希望能看清来人的相貌。
啪嗒!一个Y字形的树杈掉在地上,却砸在阿婉的心头:老伯?!她连忙从缝隙里看向来人,不,不是老伯!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那人蓬乱着头发、黢黑的皮肤,还有挣扎时肩膊处鼓起的块块肌肉……
“终于好了!”陶歆收起匕首,白裔也放开对来人的钳制。
桌子上的人还在颤抖,锁骨处一块一寸来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就那么袒露在空气里。因为疼痛那人出了一身的汗水,整个人湿答答的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粘在他身上的衣服上满是血污和尘土,早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阿婉小心用手指拨开男子贴在脸上的几缕头发,头发下边一双无力绝望的眼睛,看得阿婉惊心。她嗖一下收回手指,像被烫着一般:“大春儿叔!”
“啰嗦什么!快去把宦璃给你的药膏拿来!”陶歆瞪阿婉一眼。
阿婉慌慌张张奔回后院,还不小心碰倒了脸盆架,撞到了桌子角。她顾不得疼痛拉开妆奁,拿了药膏就往大堂里跑,但莫名的心慌却叫她不知该迈哪个脚,两只腿像带子一般打结缠绕。
噗通!她趴倒在地上,膏药盒轱辘轱辘滚出几步,阿婉抬头看着药盒,一个念头突然叫她心慌不知所措:婆婆和老伯呢?
白裔的白袍一角出现在阿婉眼前,他弯腰扶起阿婉,而后才拿着膏药闪身进到大堂。
待阿婉进到大堂里,陶歆已扶大春儿起来,给他上好了膏药。
“走吧,我扶你去陶歆的屋子擦洗一下身体,换身干爽的衣服。”难得白裔主动开口,搀扶起大春儿。
“你且随掌柜的先去,我去为你做点药汤……”陶歆见大春儿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他连忙出声安慰:“什么事儿等你好些再说!”
目送白裔扶着大春儿进到后院,陶歆才扭头对阿婉说:“在白裔回来之前,你先留意招呼过来的客人!”
阿婉一个人被留在了大堂,心里百爪挠心般闹腾。
“小丫头!想什么呢?今儿怎么你一个人招呼客人?”一只大手在阿婉眼前晃动,帮她招魂。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阿婉蹙眉抬头,却正对天关子红色弯弯的眼睛。
“听附近的小啰啰们说,昨日琴卿来了?”天关子眼睛亮闪闪的直奔主题。“早知她会过来,拼却一身魔力,我也要再多点个菜等她!”
阿婉本不欲搭理他,但看他面色苍白,不由想起昨夜白裔的宰客行径,不免对天关子多了些同情:“你都这样了,还敢再来调鼎坊?”
“我本想着如果见不到你,我这次就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应该不会再被你家黑心掌柜扣去太多魔力……”天关子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
……阿婉头上一群乌鸦飞过。
“昨日你可打听到琴卿更多的消息?”天关子急切的抓着阿婉的手腕问道。
“嗯嗯……”阿婉点头说道:“琴卿她喜欢奇花异草,近日正为看不到若木花而遗憾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阿婉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琴卿喜欢的不是天关子而是赤焰,却见白裔从后院进来。
“呦,来客人啦?赶紧的里边请!”白裔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天关子看阿婉为难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进到店内。
“你是怎么招呼客人的?”白裔不满阿婉站在门口,却不叫天关子进门,忍不住一通责备。而后才徐徐说道:“大春儿已经擦洗过了,陶歆也为他做好了羹汤。你过去照顾他把汤喝了,陶歆他——有阴影。”
阿婉想起自己先前的“壮举”一阵尴尬,她扭头给天关子一个眼色,而后才起身离开。
陶歆的房里,两个男人都沉默着。阿婉推开房门的刹那,陶歆才暗自松一口气。
阿婉乖觉的看一眼陶歆,而后才小心端起羹汤。白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扑入阿婉的鼻腔,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药汤竟然就是那几日她喝厌烦的水心七叶草汤……
“大春儿叔?”阿婉看大春儿依旧魂不守舍,不由轻唤他一声。
大春儿像受惊一般打个寒战,而后才看向阿婉。
阿婉看大春儿惊吓的模样,心脏猛的收缩刺痛。她把声音再次压低:“来,咱们把药喝了吧?”
大春儿迟疑看一眼阿婉,又看看静坐陶歆,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没等发出声音,一颗豆大的泪珠已从眼眶滚落。
阿婉的心又沉又酸,眼睛也跟着蒙上一层水雾。
“大春儿,赶紧把汤药喝了,有什么事等喝了药再说。”
阿婉扭头用胳膊在眼睛上处胡乱蹭几下,开始一勺一勺的汤药喂他。
汤喝完后不久,大春儿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只是身体的疼痛愈见轻,精神上的痛苦愈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