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生来没见过娘亲,所穿衣服也多是拣的别人穿破丢掉的。所以她对白裔口中的劈线什么的也没有概念。既然想不明白,索性放宽心等着事到眼前再学不迟。
秉持着这种想法,阿婉在宴席最后菜已凉定的情况下,反而越吃越欢快。除了红烧鲈鱼她有些阴影外,其他菜肴无论荤素都被她和帕鲁扫荡干净。
陶歆最见不得别人浪费食物,少不得把鲈鱼自己吃了。
一顿早饭从天光微亮一直吃到临近中午才结束。阿婉起身去收拾碗筷了,独留白裔陪着陶歆坐在桌前。
陶歆吃鱼很精细,似乎嘴里有筛子一般。一块鱼肉进到嘴里,没见他怎么费劲剔刺,肉便优雅的咽到腹中,舌头一卷,扫出一撮莹白剔透的小刺。
白裔托腮看着陶歆,半晌才叹一口气。
“阿婉昏死的时候也未见过你这般惆怅,今日这是怎么啦?”陶歆边吃边问道。
“你还记得东皇模样吗?”白裔看着陶歆悠悠问出一句。
陶歆听到白裔的话,才夹起的一块鱼又重新放下,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佩服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东皇太一。是他建立了妖族的秩序,让妖族尽享无与伦比尊荣与繁华。
当年若不是他以力证道,完结巫妖杀劫,与玄冥同归于尽,这天下又哪里会轮得到这些仙资小辈执掌三界?又怎么会出现妖神威望凋敝,仙家也须靠丹药维持寿命的尴尬境地?
白裔的话触动了陶歆的心,叫他无比想念那位如太阳般耀目的神,想念他一手缔造的神话世界。只是经历了数万年之久的时间冲刷,在陶歆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东皇的清晰容貌,所剩的不过一片灿烂明亮的霞光。
“你还记得他的容貌?”陶歆的声音压低,带着无尽的尊崇和敬意。
“我今日在阿婉的仙源中见过他了,还有女娲娘娘……”白裔的话带着无尽的蛊惑,叫陶歆艳羡不已。
“真的?快给我细细描述一下他们的样貌!”陶歆激动的摇晃白裔的手臂。
“干吗要我给你讲?你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好么?话说,”白裔伏低自己的身子,低低在陶歆耳边又加一句:“你还可以见到你自己幼年的模样呢,长角金瞳、一身蓝皮,看着还颇为威风!”
陶歆面皮泛红,微囧。“那我也进阿婉的仙源里照照?”
“嗯,去吧,去吧!”白裔换只手托腮,大力支持陶歆的决定。“不过么,”白裔话锋一转,“阿婉飞升不久,仙力薄弱,短时间内恐禁不起再有神识侵入,你可能需要再等些时日……”
陶歆盯着白裔许久不言,而后夹起一块鱼肉继续开吃。
“你若等不及阿婉仙力恢复,你可以亲自引领阿婉入门,教她分神……”白裔见这次陶歆再不上钩,少不得主动按下陶歆手里的筷子“好心”提醒。
“不,不必啦!我本来也就是好奇一问,不见东皇和女娲娘娘其实也没什么……”陶歆徐徐把鱼肉咽下,而后边说话边往外喷刺。
白裔躲闪不及,脸上粘上几根鱼刺,倒像多了几根长长的汗毛。
“好,你不教阿婉分神拉倒!”白裔见陶歆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咬牙切齿用手拨拉掉脸上的鱼刺:“我教!我做师傅可比某些人细致耐心……自然教出的水平也更高超些……等哪日她御心惑术用得纯熟了,想找某些人报仇——我这做师傅的也管不着!”说着,白裔甩袖准备离开。
陶歆心中却猛得咯噔一声。白裔口中那个“某些人”自然是说他啦。他捉弄阿婉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不叫她进调鼎坊、喂她有毒的海鲜粥、把她从半空中丢下去……
陶歆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下一口唾沫,故作镇静的又去夹鱼块。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他不信她还能翻了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这要被一个小辈儿翻出陈谷子懒芝麻的丑事,以后可怎么活呦……”白裔边走边悠悠感慨。
啪嗒!鱼块落在了桌上。陶歆起身拽住还未走远的白裔,“还是我教阿婉吧!你——没有经验!”
“如此甚好!”白裔微微一笑风华万千:“还是大哥心疼我!”
白裔施施然离开了,独留陶歆傻傻的站在门口。他恨恨地砸一下门框。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作孽多,所以才一辈子和白裔搭伙;还是因为和白裔搭伙,才被他挖掘了越来越多的罪孽把柄?
——猪队友可怕,神队友更糟心啊!
却说阿婉收拾完了所有碗筷回来,就看到陶歆一个人怔愣的站在太阳下边。
“陶哥哥,你怎么不去休息啊?晚上你还需要烧菜,不休息一下,身体吃得消么?”阿婉清脆的声音如爆竹一般,一声声崩得陶歆脑仁疼。
休息?小爷哪里有空休息,单是一个调鼎坊都够我忙的了,现在偏偏还多一个你!陶歆回过神来,不耐烦的看一眼阿婉,正想怼她几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来来来,”陶歆看白裔不在,心中顿生一股恶趣味。“刚才白裔可是在你仙源处晃过了,你现在凝聚心神反照一下内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白裔的往事发现!”
阿婉被陶歆拉进大堂,她本想拒绝陶歆的要求,但难得见他和颜悦色好脾气的模样,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反照内里?就跟寻找内丹差不多么?阿婉试着把眼睛闭上,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体的变化,如同灵魂脱离开肉体,远远的旁观一般。
怎么没反应?阿婉心里隐隐有些着急。她正想再用力集中精神,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带到一个满是金雾的世界。
阿婉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却觉得莫名的亲切。她信步在雾缈缈的世界里走动,很快被不远处的汩汩金泉吸引。
她走到泉边低头往下望去:正看见泉眼之中一只白兽被一只蓝兽追逐。眼看白兽就要被蓝兽追上,一只金色长鞭缠住了蓝兽的腿。蓝兽反应不及,一下扑倒在地,还被惯性带动着滚了很远。
……
阿婉想要再看金鞭的主人,却感到金泉由内而外散发出巨大的威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猛然从雾境跌回肉身。
“如何?你看到了什么?”陶歆见阿婉猛然睁开双眼,好奇得问道。
“我看到一只蓝兽?它在追逐一只白兽……它们跑得很快……一条鞭子缠住了蓝兽的腿……”阿婉神情恍惚,说的话也语无伦次的。
“什么蓝兽、白兽的!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陶歆有些不耐烦,用力抓抓自己的头发,正想教训阿婉,突然他想起自己和白裔的真身。他猛然住嘴,下意识的摸着下巴和鼻子——模糊的记忆深处,一只年幼的饕餮滚倒,磕得鼻头和下巴都红红的。东皇收了鞭子,清冷而威严的教训它:“不许你再欺负白泽!”
……
陶歆的懊丧之情突然消散。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是接了教授阿婉的活儿——这御心惑术果然厉害!他得趁着阿婉能力尚弱,树立起他这个“师父”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