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余晖照着新栽的桃株,在地上、墙上勾勒出斜疏颀长的淡影。正对桃株的两扇木窗,此刻松松的关闭着,上边还清晰可见点点胭脂红痕。一道暖黄的光透过窗缝照进到房间,把幽暗的斗室照亮。
房间里,背着光,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仰靠在桶沿上;扰扰绿云般的盘发松松的堆在桶壁上,还扑哒扑哒的往下滴着水珠。桶里热气早已消散干净,而桶里泡着的人却迟迟未醒。
阿婉的这个澡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而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她都用在睡觉。许是最近事儿赶事儿忙得太累,许是几桩心愿已了,这一觉,她睡得从未有过的酣沉,连梦都未做上一个。
“小狐狸!你是溺死在水里了么?怎么还不出来?明知你陶哥哥脚上有伤,你还在屋里磨蹭,今晚打算叫客人们喝西北风么?!”白裔斜倚着房门,边用力敲打边大声质问。
阿婉听到白裔的声音,下意识的坐直身子,然后才努力睁开依旧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间,她才感觉到浸皮入骨的寒意。“啊嚏!”她打一个喷嚏,连忙双手环抱住身子,“对不起掌柜的!马上就好哈!”
“快点儿!就差你一个了!”白裔依旧没有好气。
阿婉匆匆拉出一块棉布擦干身子,又把一身月白色衣裙套在身上,边用一把玉梳固定好头发,边匆匆走去开门。
嘎吱!门开了,坐在门槛上的白裔险些倒在门里边。
“掌柜的,你……”阿婉好奇的盯住白裔,纳闷他催的那么紧急,怎么不去大堂里先招呼客人。
“嘘!”白裔起身捂着阿婉的嘴,又把她拖回到屋子里,末了还不忘用一只脚把半开的门重新关上。
白裔的一只大手捂着阿婉的大半张脸还绰绰有余,越发凸显得阿婉的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明亮有神。
阿婉的眼睛里满是问号,不明白白裔这么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狐狸,你想不想叫你陶哥哥脚上的伤早些好啊?”白裔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问阿婉。
“当然!”阿婉毫不犹豫的回答,这有什么好遮掩呢!
“我不是给你说了么,陶歆的脚需要用冰魄霜露,但这种药草呢,只有玄洲有。所以——今天需要你好好表现,争取把这种草药给讨回来!”白裔朝阿婉挤挤眼睛。
玄洲?阿婉一手托腮,有些犯难:“可是,掌柜的,我不认识什么玄洲的人啊!”
“这么没关系,你只要听我的,保证这草药手到擒来!”白裔说着又趴在阿婉跟前一阵咬耳。
“这……可以吗?”阿婉满脸疑惑,完全信心不足。“就算可以讨到药,陶哥哥知道了会不会骂我……”白裔的话,叫她想起在幻乐宫厨房里,陶歆对她的那通训斥——不是说姑娘家要矜持么……
“啧啧,你傻呀!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你陶哥哥又怎么可能知道呢!”白裔说完这句才嫌弃的捻起她一缕头发说:“把你这头乱毛再重新梳梳,至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婉目送白裔离开,怎么琢磨着他最后的那句话都觉得很怪异。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乖乖的按照白裔的要求,重新打散了头发,梳了两个双螺髻,又从宦璃赠他的如意袋里挑了两支斓蝶垂珠步摇插在髻中,这才匆匆出门。
有了白裔的交代,阿婉并没在第一时间赶到厨房,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通往南大堂的桥头。
池塘里水波粼粼、金光点点,映着满塘的娇花翠叶,更显幽深静好。但此刻的阿婉,心头却并不像眼前的美景这般平静。她攥紧的衣袖、频频的眺望,无一不透露着此刻的紧张。
“小丫头,今儿怎么是你在此迎客?白掌柜呢?难道今日换他吃坏了肚子?”今夜,第一位来南大堂的客人是斗姆元君,她每次见到阿婉,总会想起阿婉吃坏肚子的糗事,也总拿此事打趣她。
“呃,白掌柜今日要和陶哥哥商量新的菜谱,所以就叫我先出来招呼客人。”谎话出口的瞬间,阿婉的心突然轻松下来。没错,就是这样,看看,自己的撒谎技能并没有丢!所以,怕什么呢!丢开对陶哥哥的负罪感,天塌下来还有掌柜的顶着呢!
“阿婉姑娘!今儿怎么是你?”第二位来南大堂的客人是土地公,他见到阿婉,面上也是一片惊奇。
“呃,我在等霁阳姐姐!”阿婉脱口而出第二个谎话,负罪感却越发减轻……
“咦,你怎么在这儿?”第三位来的哪吒,不解的歪头看向阿婉。
“白掌柜特意叫我告诉你一声,上桥之前把风火轮收起来,如果火焰烧到了桥板就不好了!”阿婉说得煞有介事。
……
一会儿的功夫,阿婉迎了六七位客人,可她要等的人却还没有来。这叫她渐渐平静下来的心不由又烦躁起来: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怎么还不来!他每天来都没有个固定时间么?即便身份比寻常神仙高贵些,在调鼎坊吃了这么久的菜,也该培养出对美味佳肴的品尝争先恐后的精神嘛!
最后的一抹夕阳堕入地平线下,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阿婉的心里跟猫抓一般:那人不来了么?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婉终于做出决定:算了,不等了!爱来不来!掌柜的,这不能怪我呀,我等了,可他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心里给自己辩白着:北大堂还有客人等着呢;迟到了这么久,陶歆那边也不好交代呀。这么想着,她最后一次看向桥的那头,而后绝决的往南大堂方向而去。
“诶,这不是阿婉姑娘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叫阿婉不得不扯出个笑脸回头。她转身望去,这次来的居然是两位客人。
“两位客人好!快里边请!”阿婉望着昏暗天色里的两个模糊身影,当小二时的话脱口而出。
“今日怎么是你在此迎客?”男子随口又添一句问话,嗓音里特有的清冷引起了阿婉的注意。她借着调鼎坊外的微光看向男子,问话者居然是真武大帝;再看他旁边那位年轻的男子,她不由乐的笑逐颜开——她要等的人终于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