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众人循声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邢地主家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人。
“小人是邢地主家的账房先生。”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解释起来。
“以前邢地主强占百姓钱财田地的时候,你没少跟着作孽吧?”
李定国冷笑着质问,边上其他那些义军中,顿时有人流露出愤慨之色,眼神不善地盯着这账房先生。
恶霸可恶,但是跟着恶霸身边的狗腿子更可恶。
账房先生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连忙磕头狡辩:“都是邢地主以前逼着我这么干的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跟着他做事儿,他就要把我的腿打断,还要把我儿子送到辽东当兵……”
说到这里,账房先生猛然想到了什么:“我和钱秀才都是一样的人,大王明鉴!”
“钱秀才?”李定国饶有兴致地看着账房先生表演。
“就是先前大王让孙米去找的那个老秀才。”账房先生立刻解释起来。
“一派胡言!老夫什么时候和你这个丧尽天良,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的斯文败类一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喝声陡然从门外传来。
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往门外看去。
李定国更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定睛一看,孙米和鹿三跟着一个昂首挺胸,穿着缝补发白长衫,蓄了长长黑胡须的秀才,大步走了进来。
这老秀才……也没多老啊,看起来四十上下罢了,不过,老秀才对于满屋的杀人……不对,义军,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是一副中气十足,浩然正气充盈的样子。
“钱兄,看在我们师出同门的份儿上,求求你为我说一两句好话吧!”
那老秀才却全然看都不曾看这账房先生一眼,转而看向李定国等人,昂首挺胸,中气十足的拱手一礼:“不知哪一位是众义士之首。”
李鸿基颇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老秀才,李定国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老先生,这位是我父亲李鸿基。”
“李义士。”老秀才受了冷落,倒也不在意,但是对李定国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其眉目异常俊朗,目中露出惊讶之色。
见李鸿基还是不理老秀才的样子,李定国忙道:“老先生,庄民多受邢地主欺压,强占田地钱财,特此请你过来,将被邢地主强占的东西归还百姓的时候,书写帖子,立个文契。”
“邢地主倒行逆施,今日尸首分离,乃是天报,书写文契,老夫理当出力。”
钱秀才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李定国扫了一眼依旧对钱秀才视而不见的李鸿基,当下拱手一礼:“老先生,请!”领着老秀才就往外边走。
“请!”老秀才也拱手还礼。
“叔父,定国他……”李过有些看不下去了,凭什么要对这些读书人这么好?
想出各种名目来收税,今天这种税,明天那种税,压榨自己的人,不就是这些狼心狗肺的读书人吗?
不杀便是恩赐,可李定国这副样子,却像是很敬重这些腐儒一样。
“怎么?你难道真觉得,以后随便写个什么东西,都要我亲自下场才是?”李鸿基颇不在意地轻哼了一声:“定国喜欢和这些读书人打交道,那就让他去做,细细想来,定国有些话有道理,我们手底下的人都是些大老粗,没有个识文断字的人可不成。”
“是,叔父。”李过脸上就有些愤愤的神情。
李鸿基笑道:“将来,你阿弟处理好那些文人,你负责带兵,一文一武,那就是文武双全了,有什么不好?”
李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喜上眉梢:“叔叔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以后只要抓到读书人,我都送给定国去!”
桌子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也是邢地主家的现成货。
第一家上来诉苦的人,就是孙米。
孙米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自己家被邢地主强夺的土地三亩,两只下蛋的老母鸡,还有一条小黑狗。
钱秀才坐得笔直,提起笔来,一字不落的写下。
很快,就有人把孙米说的东西找了出来,小黑狗已经养成了大黑狗,看到曾经的主人,依旧认得,亲昵地摇着尾巴凑上前,在孙米身边呜呜呜的叫着。
李定国提了一把椅子,在边上看着,同时也在人群里搜索着能为自己所用的人。
邢家庄的庄民们确认来的真是义军,还给米粮后,立刻就会把家里的人带了过来。
可是,李定国看了一圈下来,完全没一个中意的。
精壮他倒是数了一下,竟有两百多!
这次,便宜爹李鸿基可以说是吃了一个大饱。
此刻天光亮起,大锅内熬煮的米肉已经带着浓郁诱人的香气。
李定国看着额头上已经冒出虚汗的钱秀才,立刻让人去盛来了一碗米肉粥,挥手道:“大家先喝粥,吃完后,再继续。”
同时,他也没忘记守在外边山包上那个义军,吩咐让人给他送了一只猪腿过去,但是严肃地吩咐了一遍:“眼下并非是享受的时候,告诉那兄弟,他的责任很重,我们的安危都在他身上,万不可饮酒,以免误事。”
“少爷放心,您的话,我一个字不差的转告。”
看着那人离去之后,李定国也微微一笑,端起一碗米肉粥来,大口大口地干了起来。
“那人真是你父亲?”钱秀才的声音入耳,李定国转头看去,正迎上钱秀才一双眯起来的眼睛,这种眼神,正在考量着自己。
“我是他认的养子。”
钱秀才露出恍然:“难怪,这么说,你出自于书香门第?”
李定国咧嘴一笑:“贱民一个。”
钱秀才很意外:“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能有如此气度,也是不寻常,你叫什么名字?”
“李定国。”
钱秀才听到这三个字,目中流露出讶然,喃喃自语了一句“定国。”
“老先生,我还以为难以将你请来。”李定国玩笑道。
钱秀才道:“你们杀人如庄的时候动静很大,我早就醒了,正躺在床上,等着引颈就戮呢。”
“结果,听到你们喊话,我以为你们是要把庄人诓骗引诱出门,好聚而杀之,结果发现老夫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先生临危不惧,气度更是非凡。”李定国竖起大拇指。
“唉——”钱秀才叹了一口气:“李公子,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
“实不相瞒,正想听先生高论。”
钱秀才愣了一下,随后大笑一声,仰头把米肉粥干完,这才摸了一下嘴:“老夫只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罢了,能有什么高论?”
“我想请先生做我的教师,教我识文断字,做人道理。”李定国放下碗来,认真的看着钱秀才:“不仅只是我,还有如我这般在这乱世中浮萍飘零一样的人。”
钱秀才当场失了颜色:“李……李公子此言当真?”
李定国转头对着身边的义军道:“取茶来,我要为恩师奉茶!”
“定国,你疯了吧?”正端着加了肉大海碗的李过嚷了一声,抬脚就朝着钱秀才踢了过去:“你这老杂毛,见我弟年幼好骗是吧,我他么踹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