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小七,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偷东西的小贼听到了主人回家开锁声音后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清楚这会儿干的是逃命的事儿。
因此,小七的声音方才落下后,整个山坳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火堆里柴火时不时传出的轻微爆声。
脚步声!
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看在了李定国身上。
李定国也是一愣,他侧着耳朵听了听,然后索性趴在地上听。
随后,李定国转身顺着满是枯死杂草丛的山体往上爬。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开始悄悄的灭火。
也有人开始站起身来,安抚马匹,担心在这个时候,马儿忽然发出鸣声,惊动了黑暗中那些脚步声的主人。
方才爬高了一些距离,李定国就看到了无尽的月光下,列队整齐的队伍,从前方的官道上走来,往米脂城而去。
“官军!是官军真的杀来了,洪承畴!”
李定国浑身哆嗦,如果自己今天慢一点的话,那岂不是说,天亮之后,就会发现兵临城下的官军?
他哆嗦着,对着所有看着他的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结果低下头,才发现所有的火堆都已经被踩灭了,只有零星的几点火星,还在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
大军没有举火,就这样列队整齐,如果不是脚步声的话,真的可以用无声的行军来形容。
李定国找了一个枯树桩子靠着,然后开始数大致有多少人。
结果,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军队方才走完。
他忽然想到了这支大军到来之前,自己那剧烈跳动的心脏,整个人身体内部压抑恐惧的情绪……
难道,这具身体像是野兽一样,有能感应到危险的能力吗?
李定国摇摇头,感觉有些事情真是没办法用科学解释。
就好比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从头到尾,李定国都没有看到军队的大旗,也许这支军队没有竖大旗,或者是把大旗藏了起来。
李定国蹑手蹑脚地爬了下去,周围的脑袋瞬间就围了过来。
“是官军,人数过万,直奔米脂城而去。”李定国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这纯粹是刚刚靠着木桩子,吹着寒风吹得被冻着了。
蚕娘怀抱着李定国,刑夫人示意张猛子先升火给李定国暖一下身子。
这样寒冷的夜里,没有火,真的是无法忍受。
这片大地已经连年干旱无雨,到处都是枯死干死的草木。
不一会儿,小火呼呼的烧了起来,细小的火苗却带给了李定国温暖的舒适感。
“公子,你怎么知道官军要来啊?”小七凑上前来,递给了李定国热水喝。
李定国哆嗦着喝了一口,抿着唇吸了几口气,方才道:“我也不知道,就单纯是一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洪承畴的刀已经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一样。”
钱秀才给李定国烤着牛肉干,低着头说:“听说有一种人,像是野兽一样,可以提前预感危险的到来,尤其是下矿井的时候,这种人最能感应到危险,一旦矿上要出事,这种人第一个就能感应得到。”
“你说,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小七继续给李定国添加热水。
李定国看着周围全部围过来的人,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发抖。
并不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少,而是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就像是要下雪一样。
可……本身就在闹旱灾,自然不会有降雪,只是干冷。
冷风如刀。
李定国暖和了一些,他说道:“我们这个位置外边的人看不到,现在官军的先头部队过去了,我们继续在里边躲着,把马嘴裹起来,免得马嘶鸣!”
立刻有人站起身来去做。
李定国接着说道:“把灭了的火都点起来,分时段的让人上到刚刚我靠着的木桩去观察外边的情况,若是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可能要在这个山坳里多待几天。”
“我先去!”张猛子站起身来,第一个就往上爬。
李定国本想劝说一二的,蚕娘却已经找来了一床棉被,让张猛子裹在身上。
张猛子道了一声声音很低的谢,就往上爬了去,不一会儿便靠着木桩,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了起来。
“定国,是不是我被人骗了?”满脸沉吟之色的刑夫人忽然问道。
李定国一听,本想要点头,可是却又摇头:“未必,大军行军这件事情,极其隐秘,对外声称北方建奴入侵,朝廷没有办法发下来粮秣冬衣,应该是真这么说的。”
刑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我还在想,如果我真是被骗了的话,那我们可就万万不能去延安府了。”
“阿姐,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往上边用了那么多的钱,就算我们真是反贼,也一样可以变成良民的。”李定国倒是完全放心。
明朝的官员俸禄低得可怕,真金白银放在那些官员面前,自己等人又只是想谋求个活路罢了,并不是想要继续造反,这样的事情见不得光,但是却也极好操作。
再加上有了碎金镇县城县令李立的家属力争,那问题可就更不大了。
因为,郑氏的娘家,就在延安府。
虽然说他小弟郑屠当年已经下落不明,可郑氏娘家的郑氏一族,却依旧还在延安府操持家业继续杀猪卖肉。
李立算是为国捐躯的,郑氏寻求阴蔽子孙的朝廷追封下来,那郑氏一族的杀猪匠们依赖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就成为了可能。
同样,李定国这个为国捐躯县官的儿子,能依仗的也就是自己母亲娘家的力量。
前提就是李定国这个得了朝廷阴蔽追封的人,不再嫌弃自己母亲娘家的人,都是些操持贱业的杀猪匠。
眼下整个陕西连年干旱,延安府虽然说是大地方,日子不至于艰难到过不下去,但是杀猪匠们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若是能得到一位朝廷命官的庇护,那就不一样了。
所以,两相彼此很容易就形成一种互相依靠的平衡。
刑夫人很相信李定国的判断,毕竟神乎其神的预判操作就在眼前,说洪承畴来了,结果洪承畴真的来了。
就这一点,不信也要信。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刑夫人拍着心口,转头和郑氏低声说着什么话。
李定国紧绷着的神经,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奔波了一天后,他也觉得累极,方才感觉疲惫,浑身上下就已经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倦意袭来。
“蚕娘,我们上车睡一会儿吧。”李定国轻轻凑到了蚕娘耳朵边上说着。
天气太冷,他怕自己一个人睡会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