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虽然不认得这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却知道这个人不是武将,好像其父亲是某个地方上的县令,死于乱兵之手,他和他母亲逃往他处避难,还谋取了朝廷的荫庇。”
“而这少年郎,却也因为此等骇人的战功,得到了延绥总督大人的赏识,要收做养子,也正是为此,其母亲觉得小姐只不过是商贾之女,如何配得上他儿子……”
韩六子看着夫人越发难看的脸色,声音也立刻消失了。
“还说了什么?”
夫人冷声问道。
“差不多就这些……不,是我知道就这么些,夫人,我真的只知道这些,求你了,别的我都不知道。”
“六子,你也是跟着从老家过来的人,一路上,我们九死一生,方才到了京城,何必表现成这样子?只要小姐不乱走,想出门去散心的话,你就陪着去吧,王公公这次到了肤施,也算是大展神威。”
说完这话,这雍容华贵的妇人又道:“比较凑巧的是,王公公也在肤施收了一个养子,那妇人区区一个县令家属罢了,也能看不起我们家的门楣?”
她轻笑了一声:“安抚好了小姐,外出记得带着护卫,王公公想要和小姐定个姻亲,我们手里那笔生意,如果有王公公支持的话,重新拿下来不是什么问题。”
“夫人,可是小姐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可是?”夫人眉头一皱:“王公公能看上的少年郎,会差到哪里去?”
“你转告小姐,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惊才绝艳的人,未必现在认定是最好的,就一定是最好的。”
夫人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让小姐收收心,如果这次王公公回来,把那个少年郎带来,她总归是要见上一面,就算是不见面,那也要交换八字,作为媒妁。”
韩六子苦笑一声,只能说:“是,夫人!”
只是,看着夫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韩六子眼中的苦涩那才是越发深重了。
“这都搞什么啊!”韩六子苦笑,摇摇头:“也罢,小姐这次去吏部大官,本身也是为了那个薄情郎的事情,这次,就当作一个了断吧!”
韩六子整个人在屋内转了几圈,脸上激动的表情也从激动逐渐变成了平和。
而此刻,远在肤施的王承恩,正准备踏上归程。
李定国颇为不舍,大半月时间的相处之下,王承恩对他确实不错。
这是自从张献忠之后,他第二个感觉对自己真心不错的“爹”。
至于李鸿基,李定国一直都觉得,比不上这两人对自己的真情实感。
“你只能做文官,不能做武将,又还想去云南那样的地方,阿爹也不劝你,姑且等你长成了,到时候未必不可为国效命。”
王承恩拉着李定国的手,走在无边际的送别长道上,语重心长地说着一些话。
“我朝远的不说,就说近前的,有一个叫做卢象升的人,本身也是个文人出身,但却能骑枪跃马,纵横冲杀战场之上。”
“卢象升!”李定国当然知道这位有着卢阎王大名的狠人。
可惜……
这人死的太冤枉了。
崇祯真是个王八蛋!
王承恩全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心中正在咒骂自己的皇爷。
“日后要好好孝顺母亲,官场上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宁可不出错,也千万别争抢着出头,按照你的年纪,本来就算是有了荫庇,也不可能立刻就去做官的,但是阿爹有自己的办法。”
“日后呢,若是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书问阿爹,阿爹见惯了宦海浮沉,又在皇爷身边做事儿,总会比多知道一些东西的。”
“……”
李定国看着身边这位慈祥的太监爹,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或许,一生无儿无女,无妻无子的王承恩,真是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了。
“阿爹……”
李定国忽然出口,打断了王承恩的话。
“平安有什么要说?”王承恩笑着问。
“阿爹,家国不幸,灾民遍地,我想收养一下小孩,将来或许可以为陛下出力,又担心这样的事情,会被人看做是意图谋反……”
“平安,你真有这样的想法?”王承恩瞪大眼睛,未曾想过这个半路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志向!
“天子居住禁中,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欺骗他的人有多少,谁说的清楚呢?我亲爹就是这样死在乱民手中的,我这一路逃难,见到了太多的谎言和欺骗,若是天子准许,我真想为天子培养这样一支亲兵,日后我为亲兵主将,效命天子,谁敢不从,则奉天子诏,荡平不臣,横扫八荒六合!”
“我的儿!我的儿……”
王承恩难以掩饰泪水,哽咽得很厉害。
李定国忙为他轻轻拍打着后背,这太监爹真不错,日后万不可真的让他挂了东南枝。
“你放心,爹一定会尽力在陛下面前为你争取,你而今年幼,就有如此根骨,要敏而好学,不可骄傲自满,天下之人,达者为师,能者为师,三人行为师!”
“阿爹放心,儿子永远记在心中!”李定国同样大为动情,眼圈发红。
王承恩把他拉到路边上,从厚厚的棉衣底下,摸出来了几张银票,塞进了李定国的衣袖中。
李定国一惊,正要说话的时候,王承恩却露出苦笑:“儿啊,爹这辈子,忠心皇爷,从没干过什么不法的事情,手中也真没几个钱,这些钱你姑且留着安家,往后你的事情,皇爷要是批准下来,阿爹会想别的办法……”
“阿爹,你放心吧,我有办法的!”李定国保证道:“我走正道,万不会走歪路。”
“嗯!”王承恩很欣慰的点头:“钱先生很有气度,是个好先生,多多学习,不可荒废学业。”
天下雪了,王承恩走了。
马车在灰色的天地里,很快就和天地本身融为一色。
李定国站在枯死的柳树下,默默地注视着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也没有转身离去。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些不能说的话而愧疚,也或许是真的觉得这太监爹真心不错。
衣袖中的几张银票加在一起,不过六十两罢了。
但是,这几张银票又脏又皱,用眼睛看了去,都能猜得出来这是揣在身上许久时间了……
老王真没啥钱。
但是,老王却还能省出这样的钱给自己……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都已经这么远了呢,公子还在柳树下看着呢!”叶长根叹息着,转头看了看马车里的王承恩。
王承恩很吃惊,从叶长根手中拿过来了千里目,搜寻了一下,看到了老枯柳树的那道身影。
“这孩子……太重感情可不好啊!”
王承恩看了片刻,放下了千里目。
“公公,公子要是不重感情的话,又怎么能将自己那么多的家仆都活着带回来?”
叶长根嘿嘿一笑,自然哪里都帮着李定国说话。
“这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王承恩叹息了一声,闭着眼睛,不想再继续说这个问题。
“大春,我们回去了!”
小小轻声叫了一句。
李定国点点头,这才转身往回走。
“大春,王公公出发之前,留了一份书信在我这里,说是走了以后,才让我给你。”
李定国瞪大眼睛,回头望向那已经看不到丝毫踪迹的天地尽头。
小小伸手晃了晃,一封封口完好无损的书信,就出现在了李定国眼前。
许是看出来了李定国的心情很糟糕,小小也没有继续捉弄李定国,就把书信放在了他手中。
李定国转身坐了下来,背靠着大柳树的枯桩。
张猛子一看这样子,也不好说什么,直接就走了下来,将马车上的火炉子也提了下来,放在边上,供给李定国烤火。
小小嘟囔着嘴,不知道自己这大表弟是怎么了。
少年当然不识愁滋味。
可李定国的身体虽然是小小少年,但他身体中的灵魂,却是再世为人。
拆开书信。
李定国看到了王承恩对自己的告诫。
可以拜洪成畴为亚夫。
但有一个前提,王承恩让李定国别自己往上贴。
这事儿,要让洪成畴自己提。
如果洪成畴说了,那李定国就欣然接受。
只是,接受之后,却不能接受洪成畴给自己定下姻亲关系。
王承恩说,不能把所有的关系都用在一个圈子里。
他自己认得京城有一家巨富之人,有一个未出阁小姐。
李定国想做大事,那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钱。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用老婆的钱,不算丢脸。
因为老婆也可以通过李定国的关系,把生意做得更大。
王承恩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互惠互利的过程。
甚至,他还在结尾的时候,表示自己已经和郑氏悄悄商量过了,郑氏完全同意这种做法。
现在,只是李定国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公子,冷不?”
张猛子看李定国看完这书信,整个人都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还以为李定国是被冻坏了。
小小也忙从车上往下拿毯子,她自己心中暗怪,怎么就坐在火炉子边上看大表弟,看得发了蠢,忘记把毯子给拿下来了。
“没……没什么……”李定国看了一眼火炉,又看了看小小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书信给烧了。
“小小,你和舅舅说了吗?”
“什么?”
“去云南的事情。”
“说了……”小小脸上泛起的苦涩,表明了这事情很不顺利:“我爹说,我们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杀猪,故土难迁……”
“那你没说别的?”李定国眉头皱紧了。
“说了。”小小红着脸:“我和我爹说,你会给他和我娘养老送终,他们很开心,可是听说你得了荫庇,会做大官后,他们虽然也很开心,可是却开始劝说我,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定国无奈地苦笑:“肤施是个好地方,可是肤施未来未必好,我们一起去吧!还有郑氏的其他兄弟们。”
李定国很真诚的看着小小。
他想干一番大事,如果只凭借自己,那万事都艰难,可如果拉上一班亲族,那忠诚度这方面,自然是不用担心什么的。
而且,郑氏的基因乃是真的不错,个个都是按猪的好手,有的是一股子力气。
要爆发有爆发,要持久又持久。
据说,三国时代的猛将张飞,便是一个按猪的高手。
后来,成为了纵横天下,名震千古的猛将。
郑氏这些人按猪这么厉害,李定国觉得未必不能出几个猛将。
小小显然是无比向往周青臣所说的这般生活。
“大春,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说不过我爹娘的,我阿娘总说,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你没做官,我爹娘都不说什么,但是你做了官,我爹娘就害怕往后我会变成你娘那样……”
一口气说完这些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话,小小把头低下,似乎像是在等着某人发怒发泄一样。
李定国却轻轻托起了小小的手,抚摸着经常杀猪握刀磨出来的老茧。
这手感一定不错。
李定国心中有大胆的想法。
“阿姐,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李定国用上了最恶心的办法。
靠脸吃饭的人,就应该充分发挥靠脸吃饭的究极精神。
自己的老娘都已经同意自己娶一个商女做嫡妻,那为什么大表姐就不行呢?
再者,李定国自己很清楚和眼前这位大表姐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
既然是这样,那也不算是什么近亲结婚,自然不用担心基因缺陷的问题出现。
小小瞬间就沦陷,这让准备了六十九招强烈攻势的李定国瞬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大春,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我爹娘,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他们也一定会听我们的!”
李定国用力点头:“小小,如果我娘让我去娶别的女人,你怎么办?”
无耻到了一定境界的时候,其实就不觉得无耻了。
因为无耻的人,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无耻的。
就比如说现在。
小小瞪大眼睛。
这副表情似乎在说,大春,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
“我娘和我爹,就担心这个,寻常人家不过一夫一妻,可是到了大户人家,却完全变了。”
小小叹了一口气:“大春,我可以做小。”
这一刻,李定国觉得自己真该死。
可是……做渣男的感觉,真是让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