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小洞庭离宴序
作者:【唐】苏源明
源明从东平太守征国子司业[1],须昌外尉袁广载酒于回源亭[2],明日遂行,及夜留宴。会庄子若讷过归莒[3],相里子同祎过如魏[4],阳谷管城、青阳权衡二主簿在座[5],皆故人也。
彻馔新樽,移方舟中[6]。有宿鼓[7],有汶簧[8],济上[9]嫣然能歌者五六人共载。止回源东柳门,入小洞庭,迟夷彷徨,眇缅旷漾;流商杂徵,与长言者啾焉合引;潜鱼惊或跃,宿鸟飞复下,真嬉游之择耳。源明歌曰:“浮涨湖兮莽条遥[10],川后[11]礼兮扈予桡。横增沃兮蓬迁延[12],川后福兮易予舷。月澄凝兮明空波,星磊落兮耿秋河。夜既良兮酒且多,乐方作兮奈别何!”曲阕,袁子曰:“君公行当挥翰右垣[13],岂止典胄米廪[14]邪!广不敢受赐,独不念四三贤[15]!”源明醉曰:“所不与吾子及四三贤同恐惧安乐,有如秋水!”
晨前而归。及醒,或说向之陈事。源明局局[16]然笑曰:“狂夫之言,不足罪也。”
乃志为序。
注释:
[1]东平:唐郡名,治所在今山东东平东。国子司业:即国子监司业,隋炀帝大业三年(607)设置,帮助祭酒教授生徒。历代沿置,为学官,清末废。[2]“须昌”句:须昌,县名,治所在今山东东平须城镇西北,时属东平郡。外尉,县尉之一,为县令的辅佐官。回源亭,小洞庭湖上亭名。[3]莒(ju举):县名,治所在今山东莒县,时属高密郡。[4]相里:复姓。魏:当时州名,治所在今河北大名东北。[5]“阳谷”二句:阳谷,县名,治所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时属济阳郡。青阳,县名,治所在今安徽青阳县,时属池州。[6]新樽:犹新洗酒杯。方舟:两船相并。[7]宿鼓:宿地产的鼓。春秋时宿国在今山东东平县东。[8]汶簧:汶水一带所产的簧。汶水在东平县境内入济水。[9]济上:济水一带。济水经东平、寿张入运河。[10]条遥:犹“迢遥”,长远。[11]川后:河神。[12]增:通“层”。蓬迁延:蓬草在风中旋舞不进,喻船在水中徘徊游荡。[13]挥翰:挥笔。右垣:中书省。[14]典胄:指主管贵族子弟的教育。廪:指教育王公贵族子弟的学校。[15]四三贤:指上文所说的庄若讷、相里同祎、管城、权衡几位贤士。[16]局局:俯身大笑貌。
赏析:
据《新唐书·文艺传》等考订,苏源明大约于天宝十三载(754),从山东的东平太守任调京城任国子司业,负责官僚贵族子弟教育事宜。须昌县的外尉袁广,邀约了庄若讷、相里同祎、管城、权衡四位老友为他饯行。酒宴先设在岸上的回源亭,后来又移席船上,载歌载吟,边饮边谈,通宵达旦。这篇《秋夜小洞庭离宴序》记叙了这次游宴的过程,表现了朋友间坦白真挚的思想感情。
本文的主体是写在小洞庭舟上的宴乐,展示出天地澄澈、心地明洁的境界。
酒宴由亭中移到船上,作者先交代随带宿鼓、汶簧等乐器,又有“济上嫣然能歌者五六人共载”,预示夜游定然充满欢快。而鼓是宿地产的宿鼓,笙管是汶水一带产的汶簧,歌女是济水一带的美女。宿,春秋时宿国,旧址在今山东东平县东;汶,是东平县境入济水的汶水;济,指流经东平、寿张县入运河的济水。这些都在东平境内。以当地的乐器、歌人助兴,有着浓厚的地方色彩。作者任东平太守多年,如今调职赴京,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演奏,更能引起他对故土故人的感激,加浓了依依惜别的感情。
入小洞庭后,只见湖光浩淼,夜色静谧。“迟夷彷徨,眇缅旷漾”,写出了湖上的风光。迟夷,即迟疑,和“彷徨”近义,都是说船在湖中缓缓划行,游来荡去。一叶扁舟飘荡在浩阔的湖面,明月当空,静影澄璧,抛开了尘俗的冗务杂事,远离了市廛的繁嚣喧闹,几个好友促膝相坐,有歌乐同赏,有美酒共饮,确是人生乐事。音乐的“流商杂徵”和游人的吟咏相合拍,使“潜鱼惊或跃,宿鸟飞复下”。潜藏水底的鱼闻声而惊,且跃出水面;已入眠的鸟闻声飞起,又循声下寻。可见其音乐、吟哦声的响亮与动人。作者写游船所处的自然环境,使人有超然物外之感。鱼跃鸟飞既衬托了歌声之美,又增添了景色之趣,更使人感到心情舒畅,因而以“真嬉游之择耳”一语收煞,表现情酣意浓。
苏源明处于景美情洽的情况下,不由放怀高歌:“泛舟湖上啊湖水茫茫无边,河神以礼相待啊追随着我们的游船。横渡重重波浪啊徘徊游荡,河神赐福啊使我们航船平安。月亮皎洁啊波光灿灿,群星灿烂啊银河闪闪。夜又美啊酒又多,乐声一起啊别意缠绵。”歌词描绘了夜游的逸豫、舒适,夜景的明洁、安宁。可是,此景不长,友人情深意厚,即将分手,此情何时才能再现?苏源明的歌唱,和当时环境胶融乳合,和自己心境熨帖无间,完全是真情的流露、实感的写照。作者抒发了自己的情怀,他与友人间感情更为融合,也就引起友人的毫无顾忌的请求。
苏源明以歌唱表露了他与友人的亲密无间,袁广等他歌一结束就恭维他这次到京城去,将要在中书省大显文才,同时希望他想着这三四位好朋友,提出引荐的要求。袁广是东道主,他说自己不敢受恩赐,而要对方照顾其他几位,实际上正是为自己打算。君子耻于干谒,而今正面相求,直言不讳,既是亲密的表现,也是告诫苏源明不要一旦高升忘了故人,丢了旧情,要牢记今日的相处。苏源明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定与袁广和几位好友同忧患共安乐。这番对话,完全是亲朋好友之间推心置腹之言,也只有在酒酣耳热、情激心畅时才会如此赤诚相见。
这篇文章以从者预造了气氛,以环境渲染了气氛,进而以歌唱宣泄了情怀,再以对话显示了友人之间的至情,使读者领略到苏源明磊落胸怀和志高意扬的情绪,不仅钦羡其游乐的雅趣,而且诚服其友情的深笃。文章结束时,补写苏源明俯身大笑曰:“狂夫之言,不足罪也。”并非苏源明反悔对友人的承诺,而是借醉后之言谦称自己的荣升口出大言。他升调入京,颇为得意,醉后也有些忘形;但醉后吐真言,所言可以当真,其心可谓诚。补上自责自谦之言,更反衬了前夜游乐之欢快。
本文写宴游,有叙述,有歌唱,有对话,行文自然活泼,语言流利畅达,不用典,不堆砌,清新雅致,确是矫文坛骈风的古文运动中的上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