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一脸碴子的男人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表情淡淡,已经恢复了平静。
云左蹲着腿麻,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闻言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路有昭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吗?清县临山,每年都有不幸葬生狼口的人,姑娘为何偏偏对他感兴趣?”他三下两下把被子抖平顺,边说边收拾起屋子来。
云左头也不抬,专注着手里的活,“这点师爷不也是一样吗?”
男人身子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他本就高,站在坐在地上的云左面前简直像一坐小山。
云左估摸着就算自己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于是干脆放弃,继续低着头伺候手里那方已经被磨成一团浆糊的墨。
男人低头看着云左的后脑勺,似乎是低低唔了一声,他说,“既然姑娘愿意相信我,跟我提了这件事,我也信姑娘一次。”
爽快得让云左都吃了一惊。
他咚的一声也坐了下来,云左抬头看他,眼中没有什么波动,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冒险跟这个不知道底细的师爷谈起路有昭的事,原因有二。
一是她在来报案之前除了门口那个卖茶叶蛋的老头之外还跟许多普通百姓打听过县衙的情况。
其中大都说县衙大人政绩卓越,治下太平安宁;也有人夸总捕快徐宁身手过人侠义心肠;更有些无脑闺阁女子觉得县衙的衙役们模样都十分好的。
在清县百姓眼里,自家县衙虽然门面不怎么样,却绝对是顶顶为民的好官府。
而这么多评价中,却独独没有提到师爷。
按理来说,当今天子改革府衙制度已有多年,师爷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总捕快成为衙门的第二把手,就连府尹都不得随意对其进行处置。
师爷文书断罪,府尹断案判刑,两者隐隐成牵制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只知府尹大人而不知师爷,实在是有些诡异。
其二,清县太过风平浪静了。
这里死了一个人,虽说对外说的是被狼咬死的,但这么大点地方,死了一个人居然一点浪花都没起,太过反常。
而且五年来,清县的治安一直太好了,若清县只是个偏远地区的小镇还说得过去。
但这么一个有吸引人的传说,还临着繁华都市扬州的县城,各种人鱼龙混杂,却活的跟田园小村一样也太夸张了。
种种反常让云左觉得,清县衙门,甚至城主府里面都可能有问题。
那么这个处于视线边缘的师爷就很有意思了,虽然这个赌风险有点大,不过她还是赢了。
“我关注路有昭是因为,他是第四十九个,被狼咬死的青年。”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透着一股幽幽的寒意。云左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你是说……”
她还没说完,师爷拿起笔,快速从云左手上的砚台里蘸了墨,他眉毛一垮,牙齿咬着毛笔的后半段,一股吊儿郎当的气质瞬间就出来了,“姑娘,你可想好了,话不能乱说,我这一写,你可收不回去了,要不你再想想?”
云左眨眨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揉揉眼眶,揉出了一抹灿烂殷红,人皮面具遮不住的漂亮眼睛漾起阵阵水波,泫然欲泣,我见犹怜,贝齿轻咬,像是隐忍了巨大的痛苦才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我,我要报案。”
师爷嘴角抽了一抽,他本以为他的演技已经很好了,但在戏精的云左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门口原本停了半晌的身影这会终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四五十岁左右,但除了鬓角星星点点的霜白,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他的眼睛仿佛天生带了弧度,不论何时看来都是笑眯眯的,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笑着,有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儒雅气质。
他穿着便服,但这么个破地有如此气质的人除了那位受百姓爱戴的徐大人,根本不作他想。云左装着懵懂,继续坐在地上,师爷则随意将头点了一点就算行过礼了。
“如之,怎么能让姑娘坐在地上呢?”徐大人责怪地看了夏如之一眼。
后者依旧咬着毛笔,落笔在状纸上几笔勾勒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大人也看见了,我屋子里就一张床能坐,我总不能让姑娘去我床……”
“如之!”
徐大人的声音陡然严厉,“闭嘴。”夏如之无所谓地耸耸肩。
云左表面上一副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样子,内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夏如之?原来他就是这样隐藏自己的。
“姑娘。”那位大人看着夏如之的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还坐在地上的云左伸出了手,温和道,“你别介意,如之虽然口无遮拦了些,其实心地还是好的。”
云左战战兢兢伸出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小如蚊蝇,“谢,谢谢大人。”
心里却在冷笑,这话说的,夏如之那句话其实没有冒犯的意思,如她扮演的这种寻常小姑娘最多脸一红就过去了,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夏如之是故意在让她难堪,要不是云左,而是其他人的话,这会说不准就已经对夏如之产生厌恶感了。
好心思,好口才!
夏如之冷眼看着,收拾了地上的东西之后也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如之,你做什么去?”被徐大人叫住。
“洗脸。”
“等会来公堂记文书……”
话没说完,夏如之已经拐出了房门。
他又摇摇头,对云左道,“姑娘遇到什么麻烦了,说给我听听吧,我一定会全力帮你的。”
云左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位徐大人这么受欢迎了,他看着人时十分专注,仿佛整个人都挂在了你的身上,有一种被他深深关注着的错觉。
不过,大概是这位那弧度不变的笑容,在云左看来这表情假的不能再假,堪比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云左眼眶一红,低下头来,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顿一顿地开始说起她随便编的狗血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