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呦第一次出差的时候忘记和林深说她是坐飞机去的深圳。
其实也就两天,开了个会就飞回来了,快的不得了。
甚至两天都不到,前一天下午去的,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会,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赶了最早的航班回来的。
但是林深还是生气了。
鹿呦呦也生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恐高不敢坐飞机,连带着她也不能坐。
两个人冷战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鹿呦呦先忍不住了。
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人不能就这么晾着吧。
是祖宗也得把他供起来。
自己的男人自己不宠,还指望别的小妖精来帮着养吗。
所以她就去找林深了,找了好久,最后在家里的阳台上找到他了。
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浑身烟雾缭绕的男人时,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个人会是林深。
她心目中光芒万丈像神一样的男人。
“我错了,林深,我真错了。”
鹿呦呦第一次意识到,林深对她坐飞机这件事的在意程度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得多得多。
她甚至不敢去想,这么几天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坐飞机了。”
她趴在满是烟头的地上,哭着抱住颓败地像凋谢了全部生气和活力的男人。
额头抵住,手心不住地搓着他冰凉的后背。
“深哥,你骂我吧。”
她趴在男人怀里哭了好久,哭到林深的羊毛背心湿透,冰凉地贴着他的心脏。
“鹿呦呦,你不会错的。”
她永远都不会错。
“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他一步错,步步都错,错到这一世,他还要为了前一世混蛋的自己还债。
这就是他注定要付出的代价吧。
得到了,却也要永远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林深目光呆滞地推开鹿呦呦,伸手去摸地上的打火机。
“林深,你别……”
鹿呦呦从来不知道,矜贵明月一样的林深会抽烟。
他还抽了这么多……
看着地上的烟头,她忽然心漏了一拍。
“你什么时候学会得?”
林深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从高中认识到大学毕业甚至是工作后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林深会抽烟。
他不仅抽烟,他还恐高,他……总是好像有秘密一样藏着,每次梦醒,她都感觉林深的目光透过她,在看着什么别的人一样……
鹿呦呦心里害怕,她怕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成为某个人的替身一替数年,她摇头:“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她不敢,她害怕他的答案。
林深苦笑,扯了扯嘴角,目光浑然又没有焦距地找到鹿呦呦的脸:“大概,是每一次想你的时候吧。”
前世她走后的每一夜,他都在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中彻夜地彻夜地失眠。
起初,安眠药还是有用的,后来,医生再不给他开了。
他学会了抽烟,一抽抽一整包,一包能到天明……
鹿呦呦怔住,从他们高一暑假认识到现在,她几乎都没有离开过林深的视线,他上哪里能有时间这么想她,想她想到学会了借烟消愁?
看着颓丧的好像要死掉一样的林深,鹿呦呦自责地不行。
“林深,我就在你身边啊。”
一直都在,不曾离开过。
林深任由鹿呦呦抱着,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阳台外的春阳。
阳光那么暖,可他只感觉刺骨的寒。
尤其是鹿呦呦二十七岁生日快到的时候。
他永远记得这个日子,那一年,他永远失去了她。
……
“林深。”
鹿呦呦接完电话,转身为难地看着房间里趴在床上逗弄女儿的林深。
她跟林深结婚有两年了,女儿今年刚一岁,还在咿咿呀呀的阶段。
“嗯?”
自从有了女儿,林深越来越少想起前世的过往,他觉得这一世一定会和以前不一样的。
呦呦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加拿大,而他也不是浑然不知地一个人在国内。
他们结婚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那个……”
鹿呦呦想起电话里鹿爸说的,眉头就不自觉蹙起。
她高考那年的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考了个不错的分数,在国内也能读到一所像样的本科,所以后来鹿爸拉着她跟她说——
“还好你考的好,你亲妈高三的时候找过我,要是你没有大学念,她就要把你接去加拿大了。”
他摸着鹿呦呦的头发,眼睛微红:“还好你给老爸争了口气。”
鹿呦呦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没有去加拿大,也不用远离林深。
其实鹿呦呦对自己亲妈的印象早已模糊,高三的暑假她未见过,如今成婚生子她也没见过。
她以为那个远嫁他国,过着她想要的那种有格调的日子的母亲会很幸福。
但是刚才鹿爸跟她说,她生病了。
有点严重。
一个人远在他乡,没有一个亲人。
鹿呦呦愣住了。
大概是母女之间的特殊感应,即使她百般不愿想起那个弃她而去的女人,但在听到她病了的那一刻,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想她。
林深走过来,伸手拥住鹿呦呦,用脸上的胡茬蹭着鹿呦呦的脖颈。
如往常一样的欢笑和推搡没有发生,鹿呦呦伸手捧住林深的脸,神情认真无比——
“林深,我要去加拿大。”
“不行。”
想也没想的,林深拒绝了。
“我母亲重病在床。”
想象中的疯狂阻止没有发生,鹿呦呦捧着林深的脸,闭着眼亲吻上他的唇畔:“林深,信我,不要怕。”
其实鹿呦呦也没有把握,对于坐飞机和信她这两件事林深到底会怎么选,她只是,用仅存的希望希翼地看着林深。
床上的女儿在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大概在抱怨她亲爹为什么离开这么久都不去陪她玩。
房间里的钟一声一声的响着,仿佛在提醒着鹿呦呦她等待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林深低着头,眼睫乱颤,鹿呦呦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的颤抖,她听着秒针一帧一帧地转,心里已经渐渐冰凉。
“我知道了……”
“好。”
鹿呦呦的失望和林深的应答一起响起。
屋子里一瞬间传来女儿惊天的哭喊,把墙上秒钟转动的声音完全压下去。
林深默默转身抱起女儿,侧脸轻轻哄着:“乖宝宝,不哭,爸爸在呢。”
“宝宝乖,宝宝不哭~”
男人哄着女儿的动作那么平凡那么熟练,那是鹿呦呦这么久看过最熟悉的画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那样的答案后再次看着这一幕,她只想哭。
那个男人,选择信她。
二十七岁,国庆假期。
女儿被送到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那边,鹿呦呦拉着林深一起踏上去往加拿大的飞机。
让鹿呦呦想不到的是,林深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很多,至少她从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害怕。
“你真的恐高?”
鹿呦呦拉着他走进了检票口。
林深侧眸盯着她,好像要把她永生永世地看进去一样:“其实我不怕。”
飞机涌入蓝天的那一瞬,鹿呦呦听见林深在她耳边的叮咛。
“我只是害怕再次失去你。”
加拿大的蓝天比国内干净很多,但是鹿呦呦没有心情欣赏,因为她着急去医院见自己的亲身母亲最后一面。
病床上躺着的瘦骨嶙峋的女人,是她快二十年没有见过的女人。
她本来以为会很陌生,实际上见到的那一刻,鹿呦呦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鹿呦呦的好面相遗传了她,两个人有六分的相似。
她的丈夫用流利的英语和她讲她的病情,鹿呦呦着急地抬头看林深。
林深抓着她的手收紧,同样用英语和对方交流。
两个人说的什么鹿呦呦听不大懂,只是最后林深很遗憾得跟她摇头时她明白了。
她贴上那个瘦的不成样子的脸,轻轻环住了她。
“妈妈,我是呦呦,我来了。”
加拿大的丧礼鹿呦呦不懂,反正她跟着林深寸步不离。
伤心是有,陌生感也有,但是因为林深在陪着她,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好了。”
三天后,林深牵着鹿呦呦走在多伦多的皇后路上,他算着时间,跟前世重合的那一趟飞机大概就是他们回国的那一班。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他闭上眼睛,用气息寻找着他一生最爱的人。
“呦呦,如果……”
鹿呦呦回应林深的拥吻,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
她喘着气发出暧昧的鼻音:“嗯?”
林深睁开眼,深褐色的瞳孔微微凌乱,里面狂风骤雨一样的风暴被完全压抑住。
他的舌尖几乎被咬破,他想问的话被封印在嘴里。
最后,他虚弱地一笑,点着鹿呦呦的下巴:“回去我们要去吃草莓冰激凌。”
鹿呦呦勾了勾唇,甩开林深的手:“那我要两份!”
下午四点,加拿大飞上海的航班起飞。
林深一路都在牵着鹿呦呦,在鹿呦呦几次抗议,挣扎着想脱离林深的手时,他也没有松开。
“林深,我手疼。”
鹿呦呦尝试安抚他的紧张,但是没用。
手被攥得通红,男人禁闭着双眼,仿佛在做什么噩梦一样。
忽然,鹿呦呦好像有感应似的,她拉着林深的领子,侧头亲吻过去。
“好,林深,你别怕。”
“我一直都在。”
“呦姐保护你。”
像n年前在游乐场的高台之上,鹿呦呦也是这般轻轻安抚他的。
十四个小时的飞机,鹿呦呦不知道林深是什么感受,她只知道下飞机的那一刻,在听到女儿老远老远奶声奶气叫着爸爸的时候,她身边这个高大曾无所不能的男人,抱住她在机场的大厅痛哭流涕。
谢谢你,我一生的救赎。——林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