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期的羞怯完全没有出现,还得到了一个打击性的答案。
“不好看。”顾蕴十分平静地回应宇文愈的话,然后才抬头看向他,问道:“可还受得住?”
“受得住怎样?受不住又怎样?”
见对方还能这么说话,顾蕴已经不用再听到回答了。
“你这是……被人暗算?”顾蕴又问道。
“是。”
顾蕴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欲转身离开,却被宇文愈叫住:“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顾蕴脚步顿住,抬眼看向他。
“不想知道是被谁暗算吗?”宇文愈问道。
“不想。”顾蕴如实回答道。
“为什么?”宇文愈追问。
顾蕴本懒得和他解释甚多,但又怕此人多做纠缠。于是说道:“不想让你活的人这么多,被人暗算也不稀奇。”
顾蕴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我对你的事情不好奇。
可是耐不住宇文愈似乎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问道:“你都没见过我几回,怎么知道很多人不想我活?”
顾蕴十分清楚,他这是明知故问。北朝魏王宇文愈是个怎样的人,他在北朝朝堂的地位以及和北朝皇室的关系如何,不说童叟皆知,但也是天下共晓的事情。
想要他死的人,说不定比想要除掉淮南王府的人都多。
但是顾蕴,还是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每个人接得住多大的尊崇,就要受得住多深的怨怼。
你手握滔天权柄,替多少人开辟了坦途,就挡了多少人前行的路。有多少人爱你,就有多少人恨你。
站在众生之上的人,没有谁能活得轻松自在。”
“你说的不对。”宇文愈道。
顾蕴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哪里不对?”
宇文愈忽然面色发紫,没有回应顾蕴的话。顾蕴见此也再顾不得答案,转头喊道:“先生,他这是怎么回事?”
郎中和友人虽然在歇息,但是也时刻关注着这里的情况,闻言立即起身跑过来。伸手在宇文愈的脖颈左右探了探,又查看了一遍金针的位置。
一口提着的气松了下来,看向顾蕴道:“无妨,这是金针之上的毒素慢慢渡进体内的正常反应。这个时候,最是难熬。”
顾蕴点了点头,心想着离一个时辰还早,便示意两位郎中再过去休息。
郎中只说这个过程极其难熬,但是床上那人一声不吭,顾蕴也难以知晓他此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还能撑下去。
在床榻边站了片刻,见对方拧在一起的眉毛似乎稍微舒展了一些,心想着应当是没有那么难受了吧。
她站的久了,就想去一旁坐坐。哪料刚刚有动作,宇文愈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两个小外甥,如今可会走了?”
顾蕴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片刻的疑惑之后略微想通,这人怕是难受的紧了,想要靠着说话分担注意吧。
“他们不过才半岁,如何能走?”顾蕴示意阿琉给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就在离床榻不远处坐下。
宇文愈见此,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但是下一瞬,又被充斥着五脏六腑浑身血脉的痛楚压了回去。
“那要到何时才会走路?”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顾蕴也陪着说下去:“听乳母说,最早也要过了周岁。”
“周岁?”宇文愈道:“可要抓周?”
“你还知道抓周?”
宇文愈失笑:“我不知道婴儿要周岁之后才能走路,是因为极少见婴孩。但是周岁的时候要抓周,还是知晓一些的。”
……
两人你问我答,所说的都是一些没有内容的闲话。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也就过去了。郎中过来取针。顾蕴这才发现宇文愈方才像毒人一般的模样已经褪去,恢复了下针之前的苍白。
不像下针之时那样麻烦且费时,郎中取针的速度非常之快。半个时辰才扎完的针,半刻钟就全部取了下来。
“成功了,成功了!”郎中和友人兴奋难以自抑,一时间连他们还被人限制着自由的事情都忘了。
“小姐,成功了。”郎中转过身,正式向顾蕴说道。
“辛苦先生。”顾蕴微微颔首。
郎中连道不敢。
顾蕴看了一眼半是昏睡半是清醒的宇文愈,然后问道:“他现在可能启程出发?可受得住马车的颠簸?”
“无碍。”郎中回答道:“这位公子现在除了身体虚弱一些,其他已与常人无异。只要在半月之内将体内的毒化解,便能恢复如常。”
“阿琉。”顾蕴转头看向阿琉。
后者会意,转身走出房门。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顾蕴道:“这一路之上,还需要二位先生照料。待寻到明先生,我会派人送两位一同归来。
二位出诊的诊金,已经命人送到二位家中。也已经告知贵府家眷,两位会晚些时日回去。”
顾蕴一番话,让两人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他们也不敢拒绝她的安排。
从蕴蒸的人在黑市上寻找罕见药物的速度,两个郎中已经知晓,这些人不是他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
不管心中是否愿意,对于顾蕴的提议都表示赞同。
阿琉半个时辰之后带了四个小厮抬着担架进入房中,将宇文愈抬到门外已经备好的马车之上。深夜到来,同样也在深夜离去。一行三辆马车,乘着月色驶离蕴蒸。
从来到蕴蒸到离开,正好十二个时辰,顾蕴也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但是她常年在外经商,早已不是那个每日用膳就寝的时间都分毫不差的士族小姐,所以并未有支撑不住的感觉。又因为担心变故,直到天亮时分走出武兴郡,她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为了节约时间,一行人吃穿住行都在马车之上,当真是日夜兼行、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九日赶到了天水郡主城。
但是马车到达城门前的时候,朱红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这里不是在南朝,顾蕴不想多生事端。所以没有让车队急忙赶过去,而是选择在城外等上一宿,明日再进城也不迟。距离半月之期还有五日,时间尚算宽裕。
马车刚停稳车厢便被敲响,阿琉开门出去,从外面接过来一块精巧的玉牌。上面浮雕有繁复的蟒纹云纹,过于繁复的纹路,倒是把中心的文字遮住了。
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令牌中间有一个魏碑书写而成的“魏”字,另一面则是一个“均”字。
这是宇文愈的均令!
这块儿玉牌管事拿给顾蕴看过,是从宇文愈身上拿下来的。她当时没有注意,略扫一眼之后只以为这是一块装饰用的玉牌。当时还在想,人都落水了,玉牌居然还能留在身上。
没想到这居然是北朝魏王的均令。
在北朝,魏王均令与圣旨无异。
“魏王说,向城门官兵出示此令牌便能过去。”阿琉将小厮的话转达给顾蕴。
顾蕴这才反应过来,这天水郡是宇文愈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