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英明。”何峮的这句赞美,绝对地发自内心。本以为淮南王妃御下,主要是以情动人。但是在顾蓁手下做事越久,就越能体会到这名女子的睿智。难怪芙蕖每每提起她,眼里都是让何峮都有些嫉妒的仰慕和信赖。
“探听到了什么?”顾蓁问道。
“确实如王妃所料,石肴虽然做了比丘尼,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沉寂。”
“信她已经看过了?”顾蓁连问道:“如何作答?”
何峮回想起今日在山中那座小庵堂中的场景。
“石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听到石肴的喊声之后,何峮的脚步停在门槛旁,转身向后望去。
“谁让你来的?”石肴问道。
“石小姐不是看不懂信中内容吗?”何峮的性子远没有看上去这么好,一句言语间的拒绝,他也要顺手讨回来,“如今又看懂了?”
石肴却早已不是从前的石肴,她心中的傲气,早就被磨得所剩无几了,此时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口舌之争夺。她静静地看着何峮,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在石肴的注视中,何峮缓步走回原本的座位,重新落座之后才再次开口道:“自然是写这封信的人让我过来的。”
“你们寻求合作,就是用这种态度?”
“是不是要合作,还要由石小姐定夺。”何峮将球踢回去。
石肴暗悔自己从前眼高于顶,略有心机便觉得自己能够凌驾于众人之上。到了现在才渐渐明白,这建康城的水到底有多深,她从来就没有窥见过。
就好比眼前这位众所周知的纨绔、成日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原来旁人看到的那些,都只是这人想要别人看见的。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时真时假、亦真亦假。可能有时连他们自己,都要分不清哪副是真哪副是假。
“既然要合作,我总要知道盟友是谁。”石肴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何峮的神态。但是就像何峮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她也没有高明到能从对方的神态中得到些什么。
“石小姐为难在下了。”何峮道:“在下只是一个跑腿的,能知道些什么核心机密?是主子要和石小姐合作,她要对你说的话,想必都已经都在信中了。石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要回给主子的,也可以写好交由在下带回去。”
“至于其他,”何峮顿了顿,道:“在下一无所知。”
“不必麻烦了。”石肴沉默良久,方甜头看向对方道:“你只需帮我问上一问,他要如何替我报仇?”
……
听完何峮的叙述,顾蓁缓声道:“知道了。”
何峮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见顾蓁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了话题。她示意离芷,后者拿起案上已经封好的一封信,走过来交给何峮。
“将这封信送到拱月楼,告诉芙蕖,让她送送送去武陵。”
“是。”何峮见顾蓁今日心情明显不似前几日明快,也不再多言。收了信件,便拱手告辞了。
半个时辰后,建康城华灯初上,正是拱月楼开始热闹的时辰。何峮还未进门,便听到一声熟络的寒暄。
“哟,这不是何兄弟吗,有几日未见了啊。”一名同样有父兄在京都做官的公子上来就搭上了何峮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何兄弟,你跟哥哥透个底。这流珈姑娘,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这显然是从上一个场子赶过来的,满身酒气刺人口鼻。何峮不着痕迹地将其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挪开,似是而非地说道:“这流珈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藏就藏起来呢?”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如何从家里要了钱买了宅子,养了妓子在里面还能不惹你父亲生气的。”那人道:“都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你要帮帮哥哥我呀。”
“哥哥为情所困?”何峮反问道。
“最近清绫姑娘不是也传出了要封琴的消息了吗?”那人道。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楼内,和何峮说话的这人一进来便碰到了他近些时日正如胶似漆的一名女子。于是转眼便忘了向何峮取经,跟着人家走了。
何峮上了二楼,避过众人走进暗门。彼时芙蕖刚刚沐浴结束,穿着半旧的衣衫,拿着一条帕子坐在妆台前擦拭三千青丝。
外间和里间隔了一大张屏风,何峮的脚步停在屏风外,透着光依稀看见里面的倩影。
过了片刻,芙蕖从里面出来,他已经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那是冷茶。”芙蕖一边坐到了对面,湿漉漉的发用一根簪子半绾着。
何峮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首先拿出顾蓁给的信递过去:“王妃说,速速送去武陵。”
“好。”芙蕖未做停留,拿了信便起身走到门边,敲了几声暗语。
很快有人上来,穿着利落的男式劲装,却是一名长相美艳的女子。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外界流传已经被何峮赎身带回去养在余庆胡同里的拱月楼前任花魁流珈。
“飞鸽传书,送去武陵。”芙蕖简洁地吩咐道。
“是。”流珈颔首,接了信函后迅速离去。
“寻娘这是要告老了?”芙蕖关门的罅隙,何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只是流珈被她亲自调教了几年,已经堪用。”芙蕖转身走回去,“况且如今哪里都缺人手,她就算是想要退下来,我也是不许的。”
“你等等,小姐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我拿给你。”芙蕖再次进入里间,不多时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一样的东西走出来。
“这是什么?”何峮问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何峮随手翻开一页,见上面跟大户人家的族谱一样写满了姓名。细细阅读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给整个建康城的高门大户一起理清了一份关系谱。而且是按照品阶门第,从前到后排列的。
他翻到记录自己家的那一夜,果然见到上面详细地列出了和他们家较好或是交恶的人家。其中有几户,甚至连他都不知道。
何峮暗暗心惊,抬头看向芙蕖:“你这是怎么做成的?”
“自然是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芙蕖笑道:“你当我留在建康城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