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朝见一国之君,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兵器。只是顾蕴没有想到的是,到达宫门口的时候还有专门的内廷女官等候在那里为她们搜身。
疏瞳的佩剑和阿琉的袖弩都被卸下了,只余下了一枚指间刃。这还是几年前去西域的时候阚伯周送给顾蕴的,后来被阿琉一直带在手上。因为形式做的极为精致美观,不使用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枚精美的戒指,所以逃过了内廷女官的眼。
顾蕴幼年时期跟随顾际棠参加过几次宫宴,所以对于建康城中的那座宫阙的记忆还很清晰。如今得见北朝皇宫,立时便发觉了两者在形制上的极大不同。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和北朝的恢宏大气相比,建康城的那座宫城,有些过于奢靡了。
寻常人进宫大多步行,但今日顾蕴却是被软轿一路从宫门口抬进来的。她起初还让跟在外面的阿琉和疏瞳记着所经过的路,后来就放弃了。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们如今就像是飞进一个大铁笼里的飞鸟。怎么出去,何时能出去,全看主人的喜怒。
软轿行了约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宫门口停下。顾蕴出来时候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装饰,看见不时有成群的宫女内侍来往进出。心中暗下定论,她们这是被接进了内宫,也就是北朝皇帝后妃所住之处。
“顾小姐,请随奴婢来。”还是方才在宫门口搜身的那名女官,此时躬身摆手示意顾蕴跟着过去。
顾蕴微微颔首,领着两名婢女前行。举行宴会的地点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宫殿,略有几分南朝的味道——富丽堂皇。
顾蕴来到的时候满堂的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位于上首的是北朝的主人——皇帝元叙以及年轻貌美的皇后娘娘。除了和元帝一同坐在上首的皇后,还有另外几位后妃依次在下首落座。
顺着座位依次往下看,顾蕴的目光定在了下首右侧第一个座位之上。同一时间,宇文愈的视线也移过来。
顾蕴先是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诧,随后便是瞬间变黑的眸光,蕴含着难以抑制的怒气。
顾蕴心下微动,微微垂首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下看去。元帝圣旨上说的是为她设宴,可眼前这宴席之上,除了侍候在侧的宫女舞女,就只有皇后和她两个女子。
北朝百官倒是基本上全部到场,这哪里是为接待一名女子而设立的宴席?
“顾蕴,拜见大魏皇帝陛下。”在大厅正中央站定之后,顾蕴持着挑不出瑕疵的士族礼仪,面向元叙夫妇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元叙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可远没有圣旨中那番措辞温和。
顾蕴也不在意,直起身子之后镇定自如地站在大厅中央,坦然接收着来自各方探讨的目光。
她顺便又扫视了一遍座位,发现所有的位置确实都坐满了。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准备她的坐席。
“陛下。”一名言官从座位上起身,站到两排坐席的中央。
“臣……”
他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陛下,顾小姐是来自友朝的贵客。到了我大魏皇宫之中却连一个坐席都没有,难免显得我朝不通礼节。”
说话的空隙,宇文愈已经从自己座位上起身,也缓步站到了大厅中央,正好站在顾蕴身旁。
“陛下,臣……”方才那名言官再次开口,却再次被宇文愈打断。
“方大人,是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说,非要在此时扰人兴致?”
那名言官似乎极怕宇文愈,连转身看他一眼都不敢。但还是壮着胆子,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了。大概意思便是,顾蕴借打通商道为由,实则是欲引西域兵马入北朝,霍乱大魏疆域子民。
顾蕴嗤笑,这人找罪名也太过不着意了。谁不知道如今淮南王府正和西域打仗。她引西域霍乱北朝?倒不如说她想要谋夺北朝皇位。
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言官也是个人才,竟然当真条理清晰地列出了她的一二三四几大罪证。且措辞严谨、感情饱满。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恐怕当真要在心中给顾蕴定罪了。
宇文愈眸光危险,直射在前方那人身上。后者顶着压力把预先准备好的话说完,就立即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顾蕴,你可认罪?”元叙也是个演戏的行家,仅仅六个字的指责,被他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不认。”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顾蕴也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宇文愈再次重复道:“不认。莫须有的罪名,为何要认?”
“大胆宇文愈!”元叙从龙椅上弹起,指着宇文愈道:“朕问的是顾蕴,谁给你的胆子在殿前无礼!”
看到元叙这突然一改往昔的气势,宇文愈勾唇一笑。道:“臣的胆子是谁给的,难道陛下不知道吗?”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元叙居然无知觉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身后的龙椅,才堪堪停下。这一停,心中便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尤其是看着宇文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之后,他大声喊道:“来人!”
殿外立即响起兵甲碰撞的声音,不多时,弓箭手围住了大门。显然是一早便埋伏在此了。
“顾氏妖女意图霍乱我朝,给朕立即拿下!”
“我看谁敢?”因为宇文愈的一句话,原本已经有了动作的士兵立即停下。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到底谁才是皇帝?”大怒之下,元叙对于宇文愈的惧意居然消失了顷刻。他指着宇文愈道:“宇文愈伙同妖女,给朕一同拿下!”
“陛下,不可呀!”立即有魏王府一派的官员上前求情。保皇党和郑氏一派的人,则仍旧安坐在席上。仿佛宴席仍旧在继续,殿内也没有剑拔弩张。
“反了,当真是反了!”元叙怒道:“不必拿了,直接给朕射杀!”
“陛下!”
“王爷!”
在元叙话落、一众朝臣混乱大喊的瞬间,宇文愈已经一把抓住顾蕴,纵身跳向一旁。厚重的红木桌案被他一脚踢起,酒菜落到地面上变成一片狼藉的同时,桌案表面插上了数根羽箭。
大殿顷刻间混乱起来,谁也顾不得再看戏,纷纷找地方避躲,唯恐乱飞的箭矢落到自己身上。
顾蕴被宇文愈抱在怀中,竭力忍着身体的战栗。
“疏瞳!”
“阿琉!”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呼喊。
而接到命令的两人,也不约而同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向着高位而去。
“保护陛下撤离!”混乱当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群内侍和保皇党的官员也立即朝最上首跑去。
唯恐伤到朝臣,大殿门口的士兵在射出第一轮箭矢之后不再继续,而改为持剑进攻。
宇文愈将身前的桌案踹向对面,把最先跑过来的两名士兵撞倒。趁着这个空隙,他拉着顾蕴转移到一根足有两人宽的朱红柱子后。
持剑的士兵一半过来围攻他们二人,一半涌向元叙。宇文愈劈手夺过一名士兵的长剑,角度微转刺穿了对方的胸膛。然后立即拔出,持剑护在顾蕴身前。
他向对面望去,只见阿琉和疏瞳用着几乎同样的身法和速度,已经穿过层层混乱的内侍宫女和官员,在持剑士兵达到之前,挡住了元叙撤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