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太后娘娘的家书。”郑风年坐在湖边垂钓,管家拿着一封书信来到近旁。
没有听到郑风年的回应,管家自觉地在其身后站定。
过了约有两刻钟,没入湖中的鱼线动了动,郑风年也随之有了动作。管家弯腰将准备好的水桶向前挪动了几分,正好接住郑风年递过来的鱼儿。
管家又将擦手的棉帕递过去,郑风年接过擦了擦手,将棉帕递回去的同时接过了管家手中的信封。
信上的内容十分简洁,郑风年不过看了瞬息,便随手又递给了管家。
“阿骆邀我前去宫中赴家宴。”郑风年又将鱼竿握进手中,挂上鱼饵重新甩入湖中,“你怎么看?”
“太后这应当是思念主子了。”管家回答道:“所以才摆下这次家宴。”
“那个丫头……”郑风年喃喃道:“和她母亲不怎么像啊……一点儿都不像。锦夕的两个孩子,都不像她。都不像……”
郑风年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老者,在评论自家小辈。管家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一旁聆听。
“锦夕心太软,这不好。”他接着道:“不过女儿家,心肠还是软一些才好。”
正风年的话说的断断续续,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可是管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能猜出他没有说完的内容是什么。
郑锦夕心软,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人在这一方面像他们的母亲。尤其是沈骆,她的容貌和气质和母亲有九成相似,独独没有遗传母亲的性格。
当今的太后娘娘能够在双十年华便登上太后之位,靠的不仅是家族的支持。这一点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一直跟在郑风年身边的管家却绝不会不知道。更甚者,在沈骆登上太后之位的路上,郑家在某些时候其实是阻碍。
沈骆一直都很乖巧,成人之后比幼年更加乖巧。但是眼前的情况是,郑家在和宇文愈的博弈中落了下风,而在那场博弈之后,得益最大的无疑是忽然被推上帝位的元启。但是他一个四岁稚童,得到的这些利益会交由谁保管?
鸟儿的翅膀一旦硬了,便会不自觉地渴望更加广阔的天空,即使这只鸟儿一直表现的很是听话,至今为止没有过任何想要挣脱束缚的表现。但是她却在无声无息之中,得到了更加广阔的天穹。
“人老了就招人嫌,”郑风年道:“连在自己跟前养大的阿骆,也难免那。”
管家不好接话,于是问道:“主子,那这次家宴……”
“去,太后亲自宴请,怎么能不去呢?”鱼竿又动了动,郑风年一边向上提竿一边说道:“年轻小辈儿就心思多,总是喜欢生出许多无谓的念头。阿骆毕竟年轻,要有长辈在一旁教导才好。”
“属下遵命,替主子准备入宫赴宴用的衣装。”管家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正风年将鱼钩提出湖面,却发现鱼饵没了,狡猾的鱼儿却没有跟着上来。他堆满苍老的眼角略微抖动了一下,显示出了瞬间的不悦。
管家在一旁递过来装有鱼饵的陶罐,郑风年从中拿出一条,挂上鱼钩之后再次将鱼钩甩入湖中。接着方才的话道:“不过是一场家宴,不必大张旗鼓,还穿平日里的衣裳就行。”
……
“你是如何说服太后的?”宇文愈的目光中,有着丝毫不加掩饰的的赞赏。
“我在外经商的时候时常要和形形色色的人谈判、打交道,在此过程中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顾蕴道:“其实许多人所做出的最后的决定,往往和旁人的劝说或者游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暗自遵从的,一直是一开始自己的内心做出的选择。”
“而那些成功的说客,要么是替做决定的人看透了他的抉择,要么则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误打误撞说出了他人心中所想。”
宇文愈闻言失笑,道:“所以你这是?”
“我是前者。”顾蕴道:“替太后娘娘说出了她不敢说出来的决定。”
“你的眼光只用到经商上面,有些可惜了。”宇文愈道:“天赋也是,学什么都学得快,并且能融会贯通用到实处。”
侍立在一旁的阿琉和疏瞳,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不同的是前者只是习惯,后者则多了一个接受的过程。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进入离魂冢的时候见到的宇文愈是什么样子的,而魏王殿下生性淡漠、寡言少语、行事狠绝……总而言之就是对人从未有过温柔的一面,则是众所周知的。
可是面对顾二小姐的时候,魏王殿下无端生出来的不仅是温柔。那似乎没有尽头的耐心以及像是涂了蜜糖的嘴,说句大不敬的话,定然不止她一个人曾经怀疑这位主子是别人易容伪装而成的。
“承蒙夸奖。”顾蕴听的从容不迫,回应更是从容不迫。
阿琉和疏通又心道:她们就是佩服小姐这副宠辱不惊的大气,以及面对反常情景时的淡然。
“可有阿姐的消息?”顾蕴顿了顿,进行每日例行一次的询问。
离魂冢已经派出人马前往南境了,可是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连同她向雁翎发出的信函,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而民间的传闻,却是愈演愈烈。并且重心从“淮南王妃身亡”移到了“淮南王一蹶不振”上面。而淮南军攻下建康城一月有余,萧穆却久久不见踪影,更是无形中坐实这个传闻。
于是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又有些蠢蠢欲动。远到她正身处的北朝,近到仍有大批南朝官员并且前朝皇帝萧弘只是被困在皇宫之中的建康城。
只不过根本也乱不起来就是了,北朝有宇文愈挡着,而建康,领兵坐镇的是“活阎罗”温昭。那些官员若是嫌命太长,大可以擦干净脖子之后冲过去。
温昭以及留守建康城的众人,正愁没有发泄怒火、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顾蕴再次看见宇文愈摇头,然后她也微微垂首,迅速将眼中的情绪隐藏起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宇文愈声线柔和,“你阿姐那样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出事的。”
“我知道。”顾蕴再将头抬起,双眸已经一片清明,“太后的家宴准备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