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放我们离去?”随着郑亭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快速奔跑中的马车夜缓缓减慢速度。
马车连续行驶了一整夜,马儿早就疲累不堪,坐在车上的人却除了棣棠之外无人敢有丝毫放松。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郑亭首先看到的是从中出来的萧允。而棣棠,仍旧何昨日一样昏睡不醒。脖子上套着让郑亭不忍直视的麻绳,静静地靠在车壁上。
顾蓁无需向外观看,便能知道他们此时身处何处。因为这一夜,是按照她口述的方向行驶的。而此时马车所停之处,是一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城池之外。因为时辰尚早,城门还未开启。
“不急。”顾蓁道:“待城门开启之后,自然无人阻挡你们离开。”
在顾蓁的“悠闲”注视之下,以及看着离芷手中微微摇晃的麻绳,郑亭一句“主子已经一个日夜未曾进食”硬是憋在了胸口。
半个时辰后,城门打开。郑亭再次看向车厢内,意思不言而喻。
“送我们进城。”顾蓁出言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城中布下了埋伏?”郑亭道。他是棣棠的贴身近卫,在棣棠和顾蓁的数次交锋之中都亲身参与。所以对于顾蓁,郑亭从未有过轻视。
可是夜仅仅停留在“不曾轻视”上面。而自昨日开始,当看到棣棠被挟持的那一刻,顾蓁在他心中才和“可怕”一词有了联系。
对于郑亭的怀疑,顾蓁没有给予肯定夜没有否定,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你又在说笑了,如今进去或是不进去的决定权在你的手中吗?”
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让人难探虚实。并且下意识地,更加认定自己的怀疑是真的。可是就像顾蓁所说,就算她在城中设立埋伏,如今棣棠的命握在他手中,郑亭不得不听从。
已经筋疲力尽的马儿再次被迫前行,拉着外表普通内里却应有尽有并且载着五个人的打车要死不活地驶向前方。仍旧是郑亭一人坐在车厢之外,听着从车厢里面不断发出的指令,在驱使着马车在小城不甚宽敞的街道上曲折行进。
最后,停在一个人迹寥寥的角落。这座小城虽然规模很小,街上往来人群也不像建康那样摩肩接踵,但是却还没有到寂寥无人的程度。而这个角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属于整座城池最贫穷的区域。
贫穷破落到正常百姓不愿意踏足,而生活在其中的人没有资格外出。
郑亭先从车上下来,十分自如地走进了马车正对着的一条胡同。胡同狭窄逼仄,脚下的路由大坑洼连着小坑洼组成,若是大雨过后,则会是大水坑连着小水坑。
而两旁的墙壁,实际上根本算不上墙壁。柴草、木棍、竹篱、砖石摞在一起,形成了所谓的墙壁。其上还有不知已经积攒了多久的污渍,有些甚至让人看一眼就没有了靠近一丈之内的勇气。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弥漫在每一次空气中的不应该属于正常空气的气味。马车停下的瞬间,车厢内的萧允便拿出帕子掩住了口鼻。总之,这里决计不是一个能够和顾蓁这样身份联系起来的区域。
郑亭觉得,若是棣棠刺客醒着,虽不至于发怒却也绝不会有任何好脸色。可是她却看着顾蓁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没有丝毫在意地沿着胡同走了进去。轻车熟路,一派自在。
片刻之后,一个六七岁的小童从胡同中跑出来。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略过马车向外跑去,顾蓁则落后其几步不紧不慢地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小童回来了。而且后面,还带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郑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从胡同中跑出去又跑回来的这名小童,是顾蓁找来的信使。
而跟着小童过来的这两名男子,无疑和之前那家医馆中的大夫和伙计一样,是淮南王府的人。郑亭不禁惊讶,淮南王府或者说顾蓁手中的暗桩,到底笼罩了南朝多少疆域?
但是同时他也有了略微的放心,因为这里只有顾蓁的暗桩,过来的不是大批的杀手侍卫。否则,他们今日便不是脱身难易的问题了。
“属下拜见王妃。”年长的男子向着顾蓁行礼,言语之间有着难掩的激动。王妃失踪一月有余,居然是他先发现了行踪。
顾蓁摆手示意二人免礼,然后对着车厢喊道:“离芷,回家了。”
离芷从马车上下来,在顾蓁身后站定。
“解药。”郑亭看着顾蓁道。
“已经留在车内了。”顾蓁道:“好走,不送。”
……
若非马匹实在经受不住继续赶路,郑亭决计不会在此多作停留。即便如此,也是在匆忙更换马匹之后,分毫也不敢耽误立即朝城外跑去。
“公主,解药在何处?”跑离小城数十里之后,郑亭才敢将马车停下。
萧允自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将其中的粉末倒进茶杯中,加水溶入之后,扶起棣棠喂进其口中。
“主子何时能醒过来?”郑亭问道。
“三日。”萧允将茶杯放回远处,掏出帕子替棣棠擦拭嘴角,“她们一共留下了三副解药,要分三日给先生服下。三日之后,先生才会转醒。”
“不过不必担心,”萧允接着解释道:“她们说在此期间先生的正常进食不会受到影响。”
闻言,郑亭嘴角紧抿。内心的想法是,淮南王妃不愧是淮南王妃,果真算无遗策,每一步都计划地紧密周全。
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也不断,既能让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而不会带着人杀回来。又能保证她们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就算主子醒来之后要追究,那二人恐怕也早已不知去向。
郑亭现在几近肯定地怀疑,顾蓁那里有能立即替棣棠解毒的药,只不过她故意将解毒的时间推迟了三日。
但是主动权握在别人手中,他若是能动手,方才在城中就能杀了对方四人。可是现实是,他不能。
郑亭之前听棣棠说,谋略分为阴谋和阳谋。其中阴谋在下,阳谋在上。从前还不甚理解,如今被人使了一回阳谋之后,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你明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知晓她的策略,可是就是束手无策,只能被困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