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我?”顾蕴思忖了几番,最后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将想问的话都问出来。
“什么?”宇文愈闻言一愣,显然没能跟上顾蕴的思路。
“为什么会选择我?”顾蕴在原话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个修饰词。
宇文愈这下听明白了,但是又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于是微微垂首看向顾蕴,见对方没有接自己递过去的目光,心中便有了肯定。
“你是问我为何对你死缠烂打,纠缠着不放?”宇文愈说这句话时,特意用的是较为轻松的玩笑搬的语气。
“嗯。”顾蕴点了点头,方才出现的拘谨似乎被他打散了些。
“这该从何说起呢,让我捋一捋。”宇文愈顿了顿,但语气未变,“那年你应该是六岁,对,正是六岁,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顾蕴微微惊讶。
“是。”宇文愈点头,然后问道:“你是否记得,有一次你跟随你父亲一起外出,途径豫州和南豫州的边境,曾经救下过一个……不,应当是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过‘一串’奴隶。”
顾蕴幼年贪玩,心性不定,而且没有像顾苏那样天生的好记性。所以许多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是过眼云烟,从她身边飘过也就飘过了。除非是特别大的事情,比如她七岁多未满八岁的时候,阿姐因兵乱走失。
像宇文愈所说的类似的事情,她其实记得发生过许多次。但也只是记得发生过,对于每一次的细节、地点之类的,她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幼年时期同情心泛滥,每每看到凄惨之人便想要去救助。
而对于她而言,“救助”也只不过是上下嘴唇开合几次,想父亲或是管家叔说几句撒娇的好话罢了。这些“不经意”的事情想要在她这个本就极难往心中藏事的人来说,能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太低了。
宇文愈并不需要顾蕴回答,只从她的沉默中便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笑着道:“不记得也不妨事,我记得便好。”
顾蕴抬头看向他,示意其继续说。
“我少年时期发生的事情,听疏瞳说你已经只道了。”宇文愈并不听过吨,接着道:“那就容易说清楚了。”
“事情的开端呢,是我十岁那年被宇文璜的夫人陷害,一觉醒来便成了奴隶贩子手中待价而沽的货物……”
“……总之,因为你的一句话,顾公将当时被绳子邦成一串的奴隶全部从贩子手中买了出去。”
“后来我长大些之后,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顾蕴说道:“因为管家叔跟我说,父亲给了那些奴隶贩子银钱,替那些可怜人挣得自由身。但是这也只是一时的,父亲交付银钱也不过是为了我一时的开心。”
因为士族从不用来历不明之人,他们将那些人买了却不用,那些人就仍旧没有安身之地。而作为最低等的奴隶,他们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若是不能找到主家,便仍旧难以摆脱再次被抓捕被贩卖的命运。
所以顾蕴幼年时期“救”的那些人,只是让她儿时生长于心中的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得到了慰藉。
“别人或许没能逃出来,但是我逃出来了。”宇文愈道:“所以这么算下来,你还是只救了我一人。”分析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宇文愈后面的语调微微上扬,显示出他此刻心情的愉悦。
“我这一生,因为你才能继续下去。”
顾蕴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炽热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奈何宇文愈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接着道:“或许你难以相信,起初的几年,我是为你而活。”
宇文愈没有说的是,当时顾计常用钱将他们从奴隶贩子手中买出来却没有带回去。其他的人都四散而逃,他却一个人一直跟在顾蕴的马车后面。顾家的侍从出面劝说,也没能阻止他继续跟下去。
直到最后,他剩余的体力实在难以支撑自己继续前行,前方的高头大马又跑的太快,他终究是没能再见那个坐在马车中的女孩儿一眼。
再然后就是他回到了宇文家,又设法进入了离魂冢。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那个把自己拉出深渊的女孩儿都会出现在梦中。然后再一次次地,将他从死神手中带回来。
“你怎么能确定救你的那个人是我呢?”顾蕴道:“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你当离魂冢是做什么的?”宇文愈道:“若是连这些都查不出来,我当初也不会费尽心力将其揽入手中了。”
顾蕴一阵无言,二人于两个人的寂静中继续前行。
“我也有一些要对你说,”过了片刻,顾蕴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
“你既然已经确定我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人,想必已经查过我的过往。”顾蕴道:“那我及笄之后嫁入陆氏,以及之后大约一年内发生的事情,也仔细查过吗?”
“你指的是何事?”宇文愈注意到她特意加重了“仔细”两个字。
“我执意和陆邻和离的缘由。”顾蕴道:“看来是没有仔细查过。”
宇文愈的眉头皱了起来,周身的气息也逐渐发生改变。
顾蕴却没有亲自解释的打算,而是道:“若是好奇,回去之后就让人查一下当初的细节吧。”
“总之就是,经历过那件事情之后。”她又顿了顿,隔着帷帽的轻纱,宇文愈听到她呼出了一口气,“我无法接受同男子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狭长凤眸中的瞳仁骤然收缩,宇文愈伸出去的手停在半途:“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顾蕴说到这里,反而轻松许多,“我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孤独终老。”
“你的心意我并非不太明白,也知道我的过往你并非不能接受。但是……”
“和我结为夫妇,实际上,你仍旧是‘孤身一人’。”
“所以,宇文愈。”顾蕴将露在帷帽外的手收回去,“赶紧抽身吧。就算是我当年救了你,你也已经全部还给我了。我们之间……能够两清的。”
“趁着还未陷得太深,现在抽身还不……”
皓腕停留在帷帽的边沿,她想要撤回去的手被人攥住了。
“趁着现在还未陷得太深,抽身还不会这么痛苦是吗?”宇文愈再难保持语气的平和,“你怎知我显得不够深?怎知我此时抽身会容易?”
“顾蕴!”他死死地将抓住的手指攥住,仿佛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你怎么知道我听完你说的这些话之后一定会选择放手?在你心中,宇文愈就是如此不堪的禽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