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蕴?”张玳出了马车看见几步之外被人扶着下马的人,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不过几年不见,表姐就不敢认我了?”顾蕴站定之后转过身,笑着上前。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丛林中,埋伏在此的侍卫收了对准前方的弓弩,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出言问道:“主子,怎么办?”
宇文愈没有回应,衣摆撞击空气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随后便看见他们的主子翻身跃上马匹,然后奔驰而去。直到被马蹄溅起的尘土缓缓落下,留下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的戾气。
“怎么办?”有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小姐在那里,万一误伤了你来担责吗?”另一人接话道。
“可是主子也没说取消行动呀。”
“那你来发第一箭?”
“……我不敢。”
“那我们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你敢回去面对主子?”
“不敢……”
任务无法进行,回又回不去。离魂冢众人,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或者说恐惧。不论何时回去,主子的心情一定不会好。那他们的处境,能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还不快些赶回去,要不又多了一个擅离职守的罪责。许久不受罚,是想念离魂冢的鞭子了吗?”
提起鞭子,众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方才那人。
“你到底觉得什么?”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人忍不住道:“这是要气死谁?”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不回驿馆。”
众人的收拢弓弩的动作全部停下,发言的人则沐浴在了所有同伴的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
“兄弟,你不是猫,命只有一条。”一人凉凉道了一句,随机接着将手中的弓弩收拢。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去寻小姐,将今日的情形禀报一遍,然后再……再被小姐带着一起回驿馆。”
周遭又是一阵寂静,静到能够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的官道上,车轮和马蹄经过路面的声音。
“去见小姐。”第一个人装好了弓弩,转生走向被拴在一旁的马匹,
“去见小姐。”
“去见小姐。”
……
于是在顾蕴乘着张玳一家的马车一路向建康城而去的时候,后方十几匹骏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
进入建康城之后,顾蕴和张玳一家道别,转而向专门接待他国来使的驿馆而去。
可是到了驿馆,却被告知魏王还未归来。
三人走出驿馆大门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一名近些时日侍候宇文愈身边的侍卫。这些人都是暗卫出身,随时随地都能隐藏自己的踪迹。
“你们主子呢?”顾蕴问道。
“回小姐。”对方也是一脸疑惑,“主子先属下们一步从京郊回来,属下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那等他回来了,去顾宅给我传个消息。”顾蕴说道。
“是。”
一众暗卫看着顾蕴三人离去,心中无声地在流泪。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这么又走了。
……
顾宅虽然被再次开启,但是也远没有从前那样热闹。住在其中的两个人,顾萸不久之后便要随萧元前往西南,而顾蕴则是一方面怕麻烦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在此处住不长久,所以偌大的府邸人员十分精简。
除了二人贴身的侍女之外,只多了几个负责饭菜的厨娘。至于宅中洒扫,用的还是从前离开时顾均留下的老人。
顾蕴身为长公主,本该拥有宫中派下的包括府邸、宫女在内的赏赐。但是被她以国库不充盈回绝了,顾蓁和萧穆也没有推辞。
顾蕴从门房处得知顾萸还未从宫中归来,便带着阿琉和疏瞳一起,返回自己从前居住的绣楼。
路过宅院中央的湖泊的时候,疏瞳忽然停下,阿琉则拉住了顾蓁的手臂。
“怎么了?”顾蕴问道。
“小姐,你看。”疏瞳隔着湖指向前方一处湖畔边沿的空地。
顾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翻飞的花木枝叶,以及枝叶残花之中,拿着三尺青锋正在挥舞的绛紫身影。
顾蕴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原来来了这里发疯。
“走吧。”顾蕴抬步,向前走去。
湖畔旁的这一片空是从前顾均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四周种满了顾蓁顾蕴姐妹二人喜欢的花木,中央则架上了两架秋千。
可是眼前,秋千架被从中砍断,切豁口极为平整光滑,一看就是利刃从中瞬间划过留下的痕迹。
而四周的花木,也被毁坏殆尽。残枝落叶铺满一地,最后几株残存也正遭受着那人的毒手。
宇文愈自然注意到了顾蕴几人,但是瞬间的停顿之后,凌厉的剑招再次飞起。
阿琉和疏瞳都是从离魂冢出来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对面的人虽然砍得是花草树木,用的却一直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二人无声的移动了脚步,不着痕迹地将顾蕴护在了身后。
对此顾蕴没有看出来,宇文愈却不会看不出来。而看出来之后,则是发出一声嗤笑,或是讽笑。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对自身的嘲讽。
“你这疯什么时候能发完?”顾蕴在此处站了半个时辰,却见对方仍旧没有停下的势头。虽然并没有敌人和他对阵,但是只是这么舞剑这么长时间也能将人累得不清吧。更何况她不知道,在自己过来之前这人已经这样的状态多久。
宇文愈不做声,手中的见却仍旧未见停歇。
顾蕴嘴唇紧紧抿了抿,片刻后再次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说出来不行吗?”
对方还是不做声。
顾蕴顿了顿,在宇文愈以为她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见她转过了身。
布料被划破的声音伴和疏瞳的惊呼一同在空气中交织:“主子!”
顾蕴立即转身,鲜血从宇文愈的手臂上顺着剑身流淌,同时撞进了她的眼帘。
身体比意识的动作更快,顾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把夺下了对方手中的剑。
“你这是要自戕不成!”她大怒道:“以此来威胁我?还是恐吓我!”
宇文愈语塞,在这片刻他的心绪也是经历了瞬间跌落谷底又立即从谷底升起的巨大震荡。
看到顾蓁转身的瞬间,他只觉整个身子一阵麻木——她对他的耐心,居然不能维持到第三句话。
可是身子麻木了,手中的剑却还有着一众叫做惯性的东西。于是当他被疼痛唤回神识的时候,这位大名鼎鼎的离魂冢的主人才意识到,他被自己舞的剑伤到了。
对此,宇文愈宁愿被顾蕴误认为是在玩闺中女子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也断然不会承认实情的。
“我自戕居然还能威胁到你?”听过了顾蕴的话,宇文愈顺势道。
“那你来我这里发什么疯?”顾蕴的回话可谓驴唇不对马嘴,但是宇文愈却听懂了。
但是却接着无理取闹:“谁威胁谁?你为了护着……陆家,居然用自己替他们挡我的箭。”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陆家?”若非良好的教养长在了骨子里,顾蕴现在绝对会大骂出声。
“那你为什么过去,还上了陆家的马车?”魏王心情变得愉悦的同时,也开始逐渐心虚。
“我那是为了我表姐!”顾蕴吼道:“你去截杀,居然不事先查明队伍当中都有哪些人。我表姐一家都在其中,你是不是连他们也要一同射杀?”
“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为了陆邻?”顾蕴看着两只手都按不住的口子,真的是火冒三丈,“我眼瞎还是心瞎?”
“去哪儿?”见顾蕴拉着自己向一旁走,宇文愈问道。
“你说去哪儿?”顾蕴此时真的是惊上加怒,怒上加气,“你这口子这么大,按都按不住,不去找大夫它难道会自己愈合吗?”
闻言,宇文愈却停下了脚步。并且赶在顾蕴再次怒上加怒之前,开口道:“你答应我,我便跟你过去。”
“答应什么?”顾蕴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在邺城街道之上,我向你说的话。”宇文愈道:“我再重申一遍,我不需要子嗣来承继香火,多个孩子反而多了一条软肋。你所说的那些,我全然不在意。我宇文愈所求,自始至终便只是你顾蕴一人。”
“嫁不嫁?”
顾蕴抬头和他对视,冷笑道:“这伤口是在你身上还是在我身上?”
“我身上。”宇文愈道:“自戕所致,自然在我身上。”
顾蕴一时无话。
他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仿佛没有看见那被两只纤瘦的手按着还在缓缓溢出的鲜血。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一旁的阿琉和疏瞳恨不得自己此时变作隐形人。
顾蕴忽然抬头,宇文愈却惊得几乎要躲开对方的视线。
但是顾蕴并非是看向他,而是扯着他继续向前走。
“嫁,嫁,嫁!”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