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没人去责怪他不像草原儿郎,因为每个人是如此的想家,如果不是没了过冬的粮食,如果不是为了活命,如果不是为了国家,谁也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亲人。
打了这些年,哪个不是奔着无望的明天,如今乍然听见这消息,真是极为高兴的。
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手中武器一边笑一边流泪,几欲癫狂。
墨邪含笑看着眼前的骚乱,透过虚空的目光好似看见她的心上人对着她笑——微微抿着唇,墨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微微有些发怔。
古月其实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笑过,那是不知道为什么啊,她在那一瞬间想到她的心上人时……她只愿意用心上人来称呼,她觉得她心上人就是这样笑的。
可是古月在她面前笑的时候,大多都是极为开心的模样,从来没有笑得这样风轻云淡又满是宠溺,而且古月的眼睛颜色是琥珀色的,而不是墨色的。
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那张脸,眼前浮现的便是古月的模样,她隐隐感到不对劲,可始终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倘若不对劲的,她早应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偏生,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以,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想。
古月,一切都结束了,这持续十多年的寒北之争终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请不要责怪他人,我们的儿郎是最英勇的,他们不过是离家时间太久。
谁不想回家和自己亲人在一起?谁不想不再打仗。
这十多年来的战争生涯使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闭上眼便是血迹,便是尸山血海,断枝残垣,那种层层扑面而来的血肉将她面目遮挡,几乎整个人都窒息了,呼吸极为不畅。
她不喜欢这样,前十几年的意气风发在十多年战争的磨练里尽数消散,她只想平平安安,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很好。
虚空处,俊朗的男子仿佛点头对她轻笑,似是在赞同她的做法。
她笑了笑,走向自己的营帐,将所有隔断在帐外。
好一会儿,人群才各自散开,收拾行李,营里散发出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欢快。
墨邪收拾东西,收拾着收拾着便停住了,她有些愣神,她现在很是心慌,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心慌意乱,内心不得静。
她脑子里乱的很,有的时候是古月,有的时候是阿父阿母,有的时候只是空白一片。
古月去哪里了,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难受。
总是这样,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身边。
……
等等,她为什么说总?
她默了默,觉得没什么好收的,便将东西一丢,上一边儿待着了,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漫无目的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第二日,回王庭,北漠王一同同行,墨邪负责掌管三军,一路慢悠悠的。
途经栈马道,那里有一万五千铁骑等着,领兵的正是古月,古月喜气洋洋的看着她,仿佛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这个二傻子。
古月一定不知道她马上要嫁给别人了。
可这事儿,她又不愿意提,她只冷着脸迎上去,默然不语。
她带兵迎上去,二万铁骑合成一股,浩浩荡荡的向北漠王庭奔腾而去,大军过处扬起无数尘土。
古月正要说话,他带兵迎接的北齐国公主拍马迎了上来,大笑道:“哼,墨邪,就算你寒北之争大捷,我也不会把古月让给你的。”
骄横的女声响起。
说这话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骑装,显得小姑娘很是英姿飒爽,艳丽的脸上尚且不知愁,是她早就没了的意气风发,仿佛天地辽阔,哪里都去得到,哪里都闯得。
她老了,没那么年轻,也自然没了那份底气去争去抢。
她只是沉默的抬头,被长长睫毛覆盖的冰蓝眸子瞬间锋芒毕露,像是草原上的狼冰冷的盯着猎物,让猎物从心里发寒,她什么都没说,扬鞭催马而去。
女子娇蛮的扭头,喊道:“大哥,墨邪她欺负我。”
被指名的男子翻了个白眼,豪爽的笑道:“哈哈哈,少来了,阿律朵,狼王从不欺负人,她只杀人。”
阿律朵想起墨邪毫无感情冰蓝眸子,情不自禁的打个抖,不再作声。
她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自以为爪牙锋利,伸出手,想要挑衅狼王,可哪知,狼王根本不在乎她的挑衅,只是低着头冲她呲牙,她便怕得不了,只能缩回爪子,委委屈屈的向身后人祈求帮助。
而狼王依旧高高在上,睁着冰蓝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一切。
她觉得有些腿软。
她小声嘀咕着:“大哥,她好可怕。”
男子笑眯眯道:“她毕竟是狼王,即然父王答应了你和古月的婚事,那她便不足为惧,何必在这件事上和她一争高低,即便她是劳什子狼王,也不过是个将军罢了,而你,是一国公主,论身份之尊贵,她远远比不上你,你又何必担心呢。”
“可是古月喜欢她,不喜欢我。”
“人家这么多年感情,有这样的反应岂不是正常的很?他若为了成为你的夫君,而对自己过往喜欢过的人那个态度的话,你才应该担心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如今这样,岂不是说明他重情重义?又何必担心?”男子笑道,“重情重义的往往都是好男儿,阿律朵,你不用担心。父王这次叫我陪你来,就是想看一看他是什么态度,如今看来我和父王都不用担心了。”
“呸。”
阿律朵呸了他一口,却笑得很开心,拍马赶上前面的队伍。
一路回王庭,古月抓住机会想和墨邪说话,墨邪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告诉他,她即将成为寒国的妃子了。
他们是相爱的,这件事情上没有谁对不起谁,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而她放弃了他。
只是,这要她如何开口,告诉一个爱自己的人,自己主动的放弃了他。
这是最残忍不过的事情。
仿佛在爱自己的那个人心口划了一刀,还让他笑眯眯的让心脏捧出来,好证明自己不论怎么对他,他都会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待在那里,不曾受伤,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