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道徒听罢,也收住哭声,面面相觑。这时,刚才带头抢哭的“炉胆”站起身来,高声冲着台上的“法律主”嚷道:“‘法律主’在 上,我等众道亲绝不忘恩负义,恳求给‘仙翁’、‘院长’二位神仙复职,我情愿施财一千块大洋,设立佛堂十座,请‘法律主’慈悲,免了他们二人的罪过吧。”
紧跟着,另一个“炉胆”也站起来说道,“我愿出玉米十石!”
又有人跟着说,“我出大洋二千块,白米二石。”
众道徒看别人都捐了,自己要是不捐,怕遭人鄙视,便也不甘落后,纷纷报上施财数目。
管事的拿来笔纸,把各人施财数目一一列下。
甄永信暗暗计算,抛开物品不计,刚刚众道亲报捐的数目,光是现大洋,就已超出两万块。
眼看众人已经报捐,贾南镇心里焦急,崔着问甄永信道,“哥,人家都出了,咱怎么办?”
“此次来时,只想来看看,没多带钱物,下回再说吧。”甄永信说道。
“可是,人人都捐,咱不捐,岂不叫人笑话?”
甄永信侧眼看时,发现贾南镇衣襟上的怀表表链,露在外边。那上面挂的,是一只瑞士造银壳怀表,是他在奉天一家当铺里淘来的,贾南镇甚是喜欢,视为至宝,天天挂在身上。眼下见他崔得急,甄永信就想刺他一下,说道,“眼下咱身无长物,你实在想捐,就把怀表捐了吧。”
贾南镇先是一愣,想了一下,狠下心来,摘下怀表,报了上去。
看贾南镇那毅无返顾的样子,甄永信心里一酸,隐隐感觉,自己或许将要失去这个兄弟。
待众道徒施财完毕,天已傍晌,管事的举起账单,把道徒所捐钱财一一报出,念完最后一笔帐单时,“法律主张飞”兀然瘫倒地上,浑身抽 动几下,打了个冷颤,爬起身来,恢复了原形,没事一般走下台阶,回到道徒中间坐下。
而此前已经还了原形的“无极仙翁”和“茂田院长”,这时又突然重新倒地,抽搐起来。
道徒们知道,这两位神仙又借了窍。果然,抽搐了几下之后,两位神仙重新站起,对着众道亲说道,“承蒙众道亲救助,我等已复了职。望众道亲出班以后,务必照愿行事,勿忘今日,违愿致灾!”言毕,再次倒地,还了原形,片刻之后,又爬了起来,无事一般,重新坐下。
法事做完,道徒们纷纷起身,各自散去。
午饭的时间到了。远道来的道徒,盛来饭菜,找个空地,吃起饭来。甄永信二人盛了饭,到东厢房墙根儿蹲着吃饭。
“哥,我说的没错吧?”吃饭时,贾南镇洋洋得意地问甄永信,“你瞧,这钱财,来得多快呀?”
“好是好,就是哥做不来。”甄永信边吞着难咽的食物,边闷闷不乐地说道。
“哥咋说的?”贾南镇不乐意了,嘟囔道,“凭哥的本事,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你还记得,在金宁府时,哥拙弄神汉的事吗?”甄永信问道。
“当然记得。”贾南镇应对道。
“你猜哥那时,为什么要拙弄那神汉吗?”
“为兄弟出气呗,”贾南镇说,“他抢了小 弟的生意,哥看不过眼,就拙弄了他。”
“不光这些,”甄永信把嘴里的饭咽下,看着贾南镇说道,“哥就是看不起这种人,成天到晚装神弄鬼的,一点智慧含量都没有。太埋汰!”
“咳,啥智慧不智慧的,把钱弄到手,才是硬道理。”贾南镇摇着头说道。
“不,”甄永信拿筷子头儿点着碗边儿说道,“别看哥做的事,大都见不得人;可哥做起人来,却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可自打昨天来这里,现在,哥的膝盖都快跪肿了。”
“等将来哥做了道长,不就不用跪了吗?”
“道长?”甄永信反问道,“你看那省深道长,今天不也跪了吗?不也冲着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徒磕头了吗?还哭哭啼啼的,一大把的年岁了,真是的。”
“可是早先,哥让我装扮官宦人家公子,我不也下跪了吗?”
“那可不一样,你跪的人,是什么身份?这些人,是些什么身份?”甄永信说道。
“敢情哥是官宦子弟,膝盖金贵,我是泥疙瘩出身的,倒没觉得怎么。”贾南镇嘟囔着,话里透着不悦。
甄永信看出来了,贾南镇现在已经着了道儿,劝也无益,便不和他争辩,闷闷地吃了饭,等着下午参加完“考色班”,再看究竟。
午睡时,甄永信让尿憋醒,爬起身,往茅房奔去。茅房的门反插着,里面有人,甄永信便只好站在门边等着,以防后来的人夹塞到他前面。
在茅房外等了一会,甄永信听里面的人好像不是在小解,因为他听不到撒 尿时发出的哗啦声;但肯定也不是在大解,因为透过门缝……甄永信立时明白,此人必是起了……
一袋烟功夫,里面那人提好裤子,推门出来,见甄永信等在门外,眼里立时露出些许羞涩。甄永信看时,此人额头渗汗,面色倦怠地耷拉下头,似乎担心甄永信误解了他,特意在甄永信身边咕噜了一句,“现在处理好了,省得眈会儿丢人现眼。”
甄永信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想探问明白,只想快点进去泻尿。
憋得太久,这泡尿泻得酣畅淋漓,浑身立时松快了许多,甄永信提裤子时,才发现,茅房的墙上………甄永认暗自觉得好笑,心想这些满口仁义礼智的道徒,骨子里到底脱不了动物的胎质。他本想回去叫贾南镇也来看看,让他趁早死了那份心思,转念一想,拿这种事来开导他,未免有些下流,便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回屋休息去了。
日已偏西,“考色”开始了。
男女道亲鱼贯走进正堂的西侧间。那里原是两间房,为了做法坛,主人打掉了中间的隔壁,房间变得宽敞明亮。
来“考色”的道徒,挤在房间里。上午“考财”时用的方桌,被摆放在门口,省深道长坐在方桌后的太师椅上,看看道徒已经到齐,便叫人插上街门,再关好房门,而后他清清嗓子,开始讲法,无外乎儒家的仁义道德,道家的清静澹泊,释家的色空禁欲之类。
道长一番侃侃而谈,接下来就要道徒们自己测试一下心田了。
听得一声“更衣”,几个“炉胆”率先解 开衣扣,毫不害羞地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像进了浴室一样,脱下的衣服胡乱放到墙边儿的板凳上,随后就开始在道徒中间手舞足蹈、各种丑态尽现。
甄永信惊得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进入了传说中小鼻子不分男女的浴室,一时不知眼下该怎么才好。回头看看身边的贾南镇,此时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辛丽兰,而辛丽兰这时已经丝片无存,青白色的身躯,像一条刚刚打捞出水的鲢鱼,这会儿,正……着贾南镇,见贾南镇仍两眼发直,站在那里盯着她发傻,便走过来,也不言语,只是媚笑着拿眼……他,一边……
这工夫,贾南镇像一个让家人溺爱惯了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人摆布,直当辛丽兰扒下他的……辛丽兰见了,也不羞臊,……二人相互……挤过人群,向后墙角那边靠去。
甄永信虽心里发惊,却通体发热,转身看看四周,发现男女道徒们正群魔乱舞,不堪入目……除了省深道长,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甄永信,独自穿着衣服,站在一群裸人中间,反倒成了另类。
站在门口的省深道长,明显对甄永信感到不满,道长这会儿身着长袍,背着手站在门口,两眼阴冷地盯着他。
甄永信觉着再也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便挪动脚步,向门边移动,打算寻机溜走。
屋里人多,又多是……甄永信怕碰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见机行事,过了挺长一会儿,才挪到门口,正要低着头推门出去,忽然后衣领被人猛揪一把,衣领勒住他的脖子,一个悬崖勒马,掉转身来,打眼看时,是一个……胖女人。
“好容易来考一次色,干嘛急着走呀?”那胖女人说着,就动手去……
甄永信被唬得一时失了知觉,木偶一样听凭胖女人摆布。那女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脱去甄永信的上衣,正要去解他的腰带时,甄永信条件反射地拿手捂住了。
“你看你这道亲,一大把年岁了,还羞答答的像个姑娘,一看就知道还没修炼到家,心里不净呢!你看咱们道长……”说着,那女人伸手,一把撩起道长的长袍前摆。甄永信顺眼望过,看见道长只穿了件长袍,下 身却是……
道长受此一惊,就势坐到太师椅上,嗔怪道,“女道亲不得无礼,小心触犯了‘老母’”。
那胖女人听了,只是咯咯的笑了几声,嬉笑着冲道长飞了个媚眼,回身又去解……随手扔到墙边的板凳上。
甄永信这会儿,像一个被歹徒拿刀逼着的弱女子,委屈得好容易才忍住了眼泪,仔细打量正在摆布自己的胖女人,觉着她的眉眼颇有些姿色,只是嘴唇厚了些,脖子太粗,肥大的下巴,像河马,胳膊像婴儿的大腿,小腿儿像磙子。
那女人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甄永信登时通体胀热,使劲儿忍着,不让那什么……无奈这胖女人手段太毒……甄永信到底打熬不过,“腾”的一下……那女人像赌赢了的赌徒,媚着脸嬉笑着看着他,……使劲儿靠着他。甄永信这功夫热昏了头,忘乎所以,正要……岂料就在这节骨眼上,那女人却突然翻了脸,用力推开他,甩手一个大耳撇子,结结实实打在甄永信脸上。
“你他 妈的什么东西?还真要……不成器的货,一辈子修不成正果。”那胖女人怒眉竖立,瞪着甄永信,破口骂道。
这一耳撇子打得太响,屋里的道徒们都听了个清楚,一时纷纷停下手脚,寻着声音,向甄永信望来。
遭此猝然一击,甄永信浑身凉了下来,只是挨巴掌的地方,还有些胀痛发热。终究是老江湖了,慌乱中没干出蠢事,还能理智地找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好。
“忍不住了吧?”甄永信系腰带时,一个男道徒赤身走过来安慰他。甄永信看时,正是中午在茅房里遇见的那人。见甄永信没吱声,那人又安慰他道,“我还以为中午处理过了呢。往后记着,‘考色’前,先整干净了,到时就不会出丑了,你看我……”说着,那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甄永信并不搭理那人,穿好衣服,蹿了出去,回到厢房,取出自己的行装,径直出了佛堂大院。正要向人打听去火车站的路怎么走,忽然想起,贾南镇还在里面“考色”呢,便停下脚步,在佛堂对过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坐下。
日已向晚,城里人家开始晚炊,“考色”结束了。男女道徒们满脸倦怠地走出佛堂。
甄永信像一个干了坏事,让人抓了现行的茅贼,把头埋在胸间,不敢正面和刚考完色的道徒们的目光交接。直到家住附近的道徒们走光,甄永信才强打精神,走到佛堂大门口,打算喊出贾南镇,一道赶回奉天。不想刚到佛堂门口,迎头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贾南镇。
“哥去哪儿啦?”贾南镇迎头就问,“我正要去找你呢。考完色出来,看你行李没了,吓了我一跳呢。”
“我要回奉天。”甄永信铁着脸说道。
“哥是怎么啦?说的好好的,等仙佛班结束了再回去,这眼瞅着就要结束了,哥就不能再待一天了?”贾南镇明显对甄永信这个决定表示不满。
“一天也不能待了,”甄永信说得截断,“现在就走!”
贾南镇知道,甄永信是个爱面子的人,容不得人家戏弄他,想必还在为下午的“考色”时发生的事窝火呢,便开导说,“哥也忒娇气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想那唐三藏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都闯过了,哥现在遇上了这丁点儿小事,和唐三藏的八十一难比起来,还不跟苍蝇踢了一下一样?哥就受不住了?”
“哥是娇 嫩了点,”听贾南镇说出这话,甄永信气得咬着牙,憋住气,好容易忍住火儿,盯着贾南镇说道,“哥也看透了………一…道这碗饭,哥注定是端不起来了。好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兄弟要是想吃这碗饭,哥也不拦着。奉天城咱们也呆了不少日子,世仁却音信全无,哥也正想动动地方,到别处看看。兄弟想留在这里也成,等我回奉天那边收拾一下,把老叔接到这里,也算哥这回有始有终,尽了地主之谊。”
“哥怎么又拿这话来逼我?”贾南镇心里大为不爽,抱怨道,“行了,我跟哥回去还不成吗?我这就去收拾动西,顺便跟人家说一声,咱总不能不辞而别吧?”
甄永信知道,贾南镇刚才说的跟人家说一声的“人家”,指的是辛丽兰,只是二人都在气头上,不便再多言语。
贾南镇进去,过了半个时辰,才拎着包出来。
甄永信朝大门里扫过一眼,见一个女人闪在大门后,心想,那一定是辛丽兰在为贾南镇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