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刚到后街,便听到了一阵吵嚷声,一群小孩子围在西门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等轿子走近了穆清朝才听到。
“妖妃,妖妃,你姐姐是妖妃……”
“狐狸精转世……”
“你是狐狸精的弟弟,你是小狐狸精……”
有小孩子往门上扔小石子。
穆清宴从门里出来,他涨红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你姐姐才是妖妃呢,你姐姐才是……”
他说着话,就朝这群小孩扑了过来,似乎作势要打他们。
小孩子们见状,倒也不和他硬碰,而是一哄得散开了,嘴上喊着:“快跑啊,快跑啊,小狐狸精要吃人了,小狐狸精要吃人了……”
穆清宴一下扑了个空,脚下不稳,整个人朝着地上摔倒了下去。
那些散开小孩子见状又围拢了过来冲着他嘻嘻哈哈地笑着,嘴里喊着:“哦,小狐狸精摔倒了,小狐狸精摔倒了……”
满腔怒气发泄不出来,穆清宴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不是,不是,我阿姐她不是,我阿姐最好了,她才不是什么妖怪呢,你们别瞎说了,呜呜……”
“穆清宴……”
这个时候,穆清宴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极漂亮的绣花锦鞋,头顶上的一道声音让他听着有些耳熟。
他微微仰头,看见的是一个穿锦衣的姑娘,一袭素青弹花暗纹锦服,外头套了锦缎银鼠毛斗篷,满头华翠。
明明是俏丽的小姑娘模样,却是一副老成打扮,眉眼中压着几分沉肃与威严。
丫鬟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她双手拢着一个汤婆子,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垂眸看着他,倒很有些气势。
穆清宴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登时露出了狂喜之色。
“阿姐,阿姐你回来了?”
他一张脸被摔得脏兮兮的,配合这么兴奋的神情,到底几分滑稽。
“你还要在地上趴到什么时候?”穆清朝问。
穆清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躺着呢。
也顾不上什么,只管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将身上的雪掸赶紧,看着穆清朝“嘿嘿嘿”地傻笑。
穆清朝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没出息的样子,我们穆家的骨气都要被你败干净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一把抓过少年的手。
穆清宴身上的衣服穿得单薄,又在雪地里打过滚,一双手冷得跟冰块似的,穆清朝顺手就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叫你在家里读书,你便是和这些人吵架置气来了吗?”穆清朝的语调里有责备。
小少年瘪了瘪嘴:“我没有,是他们,他们骂你,我……我是为了你出气。”
“我不需要。”
穆清朝嘴上说着“不需要”却转头看向了那些小孩子们。
那些小孩儿也已经看呆了,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他们是在后街长大的小孩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自然不曾见过如此华贵的妇人,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映了。
这些孩子大多爹妈也不管,任他们四处玩闹,养出了顽劣的性子。
穆清朝只从他们面前划拉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太监:“小安子,你将这几个小东西抓起来送衙门去。
哀家也不懂,对太后不敬是个什么罪名,就让京兆尹自行裁决罢。”
说完,就拉着穆清宴的手,往西门里进去了。
小安子在她身后应了一声:“是。”
那些小孩子一听这话,腿都吓软了,他们虽然小,但也知道那衙门是个极可怕的地方。
他们见过以前隔壁巷子的一个男人,被人告进了衙门,是被打得半死拖出来的。
寻常人家中流传着一句话,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没权没势的人家,只要和衙门牵扯上半点官司,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忽然,其中一个“噗通”跪在雪地里不住地磕头,嘴上一声声喊着:“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有了第一个,其他的便纷纷跟了上来。
七八个小孩子,跪了一地,弯腰朝着穆清朝的身后,头一个接着一个地磕。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穆清朝拉着穆清宴的手,抬脚正要进门去,听见这求饶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张张小脸都是惶然之色,满脸的惊恐与不知所措,倒也是怪可怜的。
他们只是小孩子,他们知道什么?
所以千万别放过他们!
穆清朝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你们当我穆家无人撑腰,欺辱人都跑到人家家门口来了,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后悔?
哀家弟弟性软,你们便任意欺压,以取笑他为乐,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后悔?
若哀家今日没回来,若哀家没看到这一幕,我弟弟像你们这样求饶让你们放过他,你们可会愿意?
骨子里的顽劣就要打小治,你们的爹妈没教导好你们,没关系,哀家是天下人之母,哀家代你们爹娘管教你们。”
一番话,说得几个小孩子哑口无言。
却听穆清朝吩咐身边人:“小安子,你再去查一查,这些话是何人教他们说的,出自什么人之口。
若是他们爹娘也脱不了干系,那就连着他们爹娘一并管教一下。”
“是。”
几句话疾言厉色,落在那几个小孩儿耳中,却是吓得他们连人色的都没有了。
人大约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什么人,会走什么背运,早上还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或许到了晚上,便只能在狱中相会了。
穆清朝并不觉得他们可怜,闭不住自己的嘴,管不好自己的小孩儿,都是他们自己活该。
正好在这个时候,钟氏正在屋里和庄姨娘做着针线活。
庄姨娘听到外头似乎有吵闹声,竖着耳朵听了过去。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杳杳的声音?”庄姨娘转个头对着常氏道。
钟氏却笑了:“你怕是针线活做多了,出现了幻觉了?杳杳还宫里呢,怎么会到这儿来?”
“可是,我真的听见她的声音了。”
“你仔细听听。”
钟氏到底信了庄姨娘的话,聚了精神细细听着墙外的动静。
不仅有穆清朝的声音,还有清宴在喊“阿姐”呢。
“真的是杳杳回来了?”
钟氏搁了手中的针线就往外头跑了出去。
庄姨娘跟在她后头喊着:“夫人,你慢点,你腿脚不好,别摔了。”
可是钟氏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
她跑到门前,看着拉着清宴的手正往里头来的姑娘,那不就是她的杳杳吗?
一年未见,杳杳长高了,比以前更漂亮了,也比以前瘦了……
登时间,钟氏的眼泪就蒙了眼。
她朝着女儿奔了几步,却又是近乡情怯,急急忙刹住了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