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橘光逐渐浓烈,红霞漫天。
姜问钰离开玲珑阁回了竹溪院,绕过院内逶迤曲弯的小路,回到书房,双腿盘坐,支着脑袋,认真翻阅从文夫子那里借来的书籍。
不知不觉,昏黄褪去。
弯弯如钩的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天幕,屋内墙壁的角落燃起了灯,微风透过楹窗徐徐吹来。
“姑娘,沐浴水准备好了。”琴月轻声道。
“嗯。”姜问钰点头。
过了一会儿,姜问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楹窗之外,晚风拂过,树叶轻摆。
姜问钰缓慢眨了下眼,慢吞吞起身,走到净室。
她先坐在铜镜前,把头上的珠钗拿下,扯下发带,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姜问钰抬眸跟镜子里的人相视。
眉眼常弯,杏眸灵动,尽管没有在笑,看起来也是相当乖巧。
但只要仔细一瞧,就能看见此刻她眸底暗涌着一股漠视天下的劲。
姜问钰浅笑了下。
那股漠然顷刻便散尽,只剩下清澈明亮。
姜问钰褪下淡绯色的裙裳,衣服料子很薄,摸上去软绵绵的,纹理掺杂了闪亮亮的银丝,看起来精致又华丽。
褪得只剩下一身白色薄薄的里衣,于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透出少女的细腰和光滑肌肤。
姜问钰赤足踏入浴桶,室内涌现出汨汨的声音,她缓缓坐下,温热的水漫过她的双腿、腰身、脖颈、下巴……直至她整个人沉在水里。
室内香炉飘着袅袅青烟,水汽氤氲。
姜问钰被温热的水四面八方包裹住,整个人仿佛与外界隔绝开,阒然无声。闭目沉思了片刻,她在水中睁开眼,眸光镀上一层水光,盈盈的。
少顷,姜问钰破水而出,如蝶翼的长睫挂着未散的水珠,微微一颤,水珠掉落,面容覆盖一层雾水,显得她周遭的气息更柔和了。
姜问钰抬手抹了把脸,双手交叠放在浴桶,下巴靠在手臂上,目光没有焦点望着前方。
画影说的七爷,指的应该是纪言行,而非吴寅坤。
这群人,竟然利用到她头上了。
知道姜问钰告诉谈殊要找仲子扁,得先找到七爷。
于是,他们顺势利用七爷,引谈殊去霖州。
搞这一出事,是想做什么?
……
谈殊不能随意离开都城,他应当有办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让人察觉。
姜问钰选在五月初一离开都城,前往到霖州。
马车毫无阻碍出了城门,在城外停了一会儿,等来了谈殊和萧元颂。
姜问钰掀开马车的帐纱,歪了歪脑袋,跟谈殊示意旁边面无表情的石英:
“世子,多一个人可以嘛?”
谈殊还没说话,萧元颂便拍大腿,叫好道:“可以!非常可以!”
神骏前蹄微微抬起,打一声响鼻,刨了刨泥土,谈殊面不改色地拽住了缰绳,目光意味不明地睨了石英一眼。
都城一个谢哥哥还不行,出门还要随身带着一个石哥哥。
一股无名火当即窜上来,谈殊问:“萧元颂,你脑子是不是吃酒吃坏了?”
萧元颂满脸莫名:“干嘛突然人身攻击!”
姜问钰和石英的马车已经往前走了。
谈殊纵马跟上,头也没回道:“陈述事实。”
萧元颂奇怪瞧着谈殊,小声嘀咕道:“这分明是问句,哪里是陈述了?”
马车摇摇晃晃朝东开,姜问钰趴下车窗,好奇望着一路的山川河流。
看着她探头探脑的高兴样子,谈殊忍下了要把石英赶下马车的念想。
都城距离霖州并不远,若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到,但考虑到久不出门的人身体状况,几人不急不慢溜达着,马蹄声都变得温柔了。
太阳落下,夜幕降临。不好赶路,他们便在小镇的客栈留宿一晚。
萧元颂跟客栈掌柜包好房,又热络问掌柜有什么招牌菜肴,珍稀美酒。
用完晚膳,姜问钰回房待了小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她穿上衣服,决定出门走走。
姜问钰站在连绵的长廊上,目光眺望远处黑不见底的丛林,淡淡月光笼在她娇小软弱的身体上,映出地上一团更小的影子。
十年了,第一次离开都城,外面的空气比都城要清新多了。
姜问钰双手搭在栏杆上,摇头晃脑四处转,目光忽然被屋顶上的一幕吸引住。
谈殊姿态懒散坐在屋顶上,夜晚的风拂过他的额发,眼皮微下耸,不知在思量什么。朦胧月色洒在他身上,墨发随风起起落落,平日里冷淡疏离的面容此刻却分外平静。
姜问钰竟瞧出了几分寂寥和与世隔绝的感觉。
她惊讶看着谈殊。
世子不像是多愁善感的人啊。
姜问钰想起文夫子说过谈殊和侯夫人是被困在都城的笼中雀,突然间又好像能理解他的情绪了。
谈殊回魂似地撩起眼皮,精准望了过来,像是石头投入湖面起了涟漪,平波无澜的眼睛掠过些什么,眨眼便恢复了平日懒散傲慢的模样。
谈殊从屋顶一跃而下,朝姜问钰走过去。
姜问钰愣愣看着他走近。
“睡不着?”谈殊问。
“嗯。”姜问钰随口扯了句,“有点认床。”
谈殊随意倚靠在栏杆上,视线落在她身上:“你后面都不睡了?”
姜问钰小声啊了下:“我就认一天床,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谈殊一瞬不瞬盯着她,那眼神明显在怀疑‘认床只认一天’的理念。
这时,醉鬼萧元颂踉踉跄跄冲出来,趴在一边吐了。
姜问钰侧过头,看向狼狈的萧元颂,故作诧异道:“萧小将军怎么吐了,难道我说了什么让你作呕的话吗?”
谈殊被她的话逗笑了。
萧元颂醉眼迷离道:“不是……那掌柜太能喝了,呕——!”
掌柜凑过来拍拍财大气粗萧小将军的肩膀笑道:“公子,来来,我们还有解酒茶,保管您满意!”
萧元颂向来不拒,在掌柜的搀扶下,乐呵呵去尝解酒茶了。
姜问钰手肘撑在栏杆上,手掌托着脸颊,感叹道:“萧小将军酒量真好。”
谈殊对此不置可否。
姜问钰扭头看回谈殊:“世子你也睡不着吗?”
“不是。”
姜问钰手指点了点脸颊,仔细端详他的侧脸。
谈殊双手抱臂,望向远处,漫不经心问:“仲子扁收你为徒,有教你什么吗?”
姜问钰认真回忆起来,拜师五年来,她见仲子扁的次数屈指可数。仲子扁有教什么吗?好像没有,好像又有。
谈殊见姜问钰没出声,低头看她:“那群锦衣卫都说你是仲子鹊的徒弟。”
“其实也没说错。”姜问钰笑道,“子鹊师伯也教了我不少医术,可以算是我半个师父。”
谈殊静了一息,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是留点心眼吧,外面的人鱼龙混杂,不要太相信别人。”
姜问钰乖巧点了点头。
谈殊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他觉得她那么聪明,应当是明白的,但还是不放心提了一嘴。
姜问钰看了会黑沉夜幕,欲回屋睡觉。
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利器割破的晚风先一步落在谈殊身上。
他眼疾手快将姜问钰一揽,带着她连错几步,谈殊转手一甩,匕首将利箭弹开。
“没事。”他低声道。
姜问钰屏住呼吸,四下望去。
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