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钰跟谈殊去边塞见武侯爷和谈燕。
临门一脚。
姜问钰慢腾腾问道:“世子,武侯爷人怎么样?”
谈殊道:“阴晴不定。”
“……比世子还凶吗?”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姜问钰:“我很凶?”
姜问钰点点头。
谈殊问:“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很多时候。”姜问钰不假思索道。
谈殊面无表情盯着她。
“现在也很凶。”姜问钰立即道。
谈殊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父亲他刀子脸豆腐心,你别担心,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姜问钰有一张舌灿生花的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根本不担心。
再说了,武侯爷不喜欢她。
她还不喜欢武侯爷呢。
四面军号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城池荒凉。武侯爷常年驻扎在边塞大漠,在营地边境守着。
谈殊跟姜问钰打完招呼。
谈燕一家四口目瞪口呆盯着他们。
兄长谈燕,长嫂安娆,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安娆拽住谈燕的衣袖,小声嘟囔道:“长妄不是出家了吗?他何时还俗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姜问钰和谈殊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
姜问钰闻言,扑哧就笑出了声。
谈殊睨她一眼:“好笑吗?”
姜问钰立即摇头,但还是想笑,只能捂住嘴憋笑了。
谈燕跟安娆不知说了什么,安娆带着孩子走了。
谈殊双手抱臂,懒洋洋道:“俗话说得好,丑兄长也得见漂亮弟媳。”
“世子。”姜问钰扯了扯谈殊的衣袖。
谈殊又道:“暂时还不是弟媳。”
谈燕无视不可一世的胞弟,目光打量姜问钰一番,神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了。
这小姑娘温顺软和,没有攻击性,小小一个,肯定不是自愿跟长妄在一起的!
“姜姑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若是你不愿意,武侯府定然不允许有人强求你。”
“没有人强求我。”姜问钰乖巧笑道,“游历四方,恰好途径此处,便想着拜访一下。”
谈燕一点也不顾虑谈殊还站在一旁,直接道:“长妄已然皈依佛门,确实不会强求人,但可能会坑骗,终身大事,得谨慎。”
这话一是说给谈殊听的,二是谈燕觉着姜问钰看起来太单纯了,拐弯抹角的话她可能听不懂。
姜问钰终于知晓为何谈殊说他家人不可能会不喜欢她的了。
合着他们都默认谈殊出家了。
“世子你做了什么?”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懒声道:“什么也没做。”
谈殊从小到大除了在江湖、沙场两回混外,大多时候都跟宏光方丈在寺庙里待着。
此事说来说去,都是萧元颂惹的祸。
谈殊的名声有大部分是被萧元颂搞坏的。
萧元颂四处宣扬,长妄兄出家当高僧,要成仙了!
长妄兄吃人,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小孩,就没有他不吃的!
谈殊跟谈燕去军营找武侯爷,姜问钰留在房子跟安娆百无聊赖地做糕点。
安娆欲言又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姜姑娘你跟娆姐姐说,你跟长妄有没有夫妻之实?”
谈燕他们还是担心谈殊祸害良家小姑娘。
总感觉乖巧无害的姜问钰,被凶戾恶劣的谈殊骗了。
不然哪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会闯江湖吃苦啊。
不是被谈殊坑骗,就是被胁迫了!
姜问钰抬眼看安娆,觉得她的表情更像是问‘谈殊是不是在逼迫你’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谈殊手里’。
安娆见单纯可爱的姜问钰沉默,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继续温柔道:
“别担心,就是姊妹闺房话,若是长妄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说。”
“没有。”姜问钰笑着摇头。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然没有吗?
姜问钰看穿安娆的惊讶,甜声道:“世子他有分寸,不会逾越的。”
安娆第一反应是,谈殊说不定早就出家做和尚了,姜问钰是带回来糊弄武侯爷的。
可谈殊看姜问钰的眼神属实又谈不上清白。
“你们不是奉子成婚,也不是长妄迫害你?”
姜问钰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不想成亲?
安娆微怔,问道:“不喜欢长妄吗?”
“喜欢的。只是我想先去看看四方天地。”
“天地如此大,你打算看多久,要是看不完,你和长妄就不打算成亲了?看一辈子天地?”
姜问钰眉眼弯弯道:“不知道。这个是要看时机的。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有可能明日就想和世子成亲了呢。”
安娆忧虑道:“若是期间长妄跑了呢……”瞧上别人了呢?出家了呢?
“那就把他腿打断,丢海里喂鱼。”姜问钰说得一脸轻松。
安娆一愣:“姜姑娘真会开玩笑啊。”
姜问钰笑而不语。
-
在边塞待了近两月,姜问钰和谈殊前往南疆一带。
东方家的府邸恰好在南疆一带,姜问钰便跟东方权见了一面。
司空家已然易主,改为石家,现在由石英在管,姜问钰偶尔也得清闲。
“这小半年我深入民间、游历四方,经历过边塞艰苦、山匪打劫、水患赈灾、冤假错案,算是明白了为何武侯爷和世子如此得军心。”姜问钰不紧不慢道,“世子这人,平日虽懒散傲慢,觉得世间一切跟他没关系,但他遇到成群悍匪作乱还是会出手,全神贯注、浑身带着锋利的锐气,凶残又暴戾。”
“谈殊确实杀伐果断,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东方权沉思道,“不过他不是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也不是一个会怜惜别人的人。”
姜问钰说:“这个我知道。”
“看人你会,但有些事情你应该不知道。你手里的笛子是侯夫人生前亲手给谈殊做的,这支笛子陪着谈殊闯江湖、上战场十余年,它对谈殊的意义非凡,对追随谈殊的人,比如萧元颂他们来说,这支笛子是可以当做神仙摩拜的存在。”东方权笑了笑,“谈殊还想着把北都国打下来给你,他当真是疯得不行。不过,他确实做到了,只是你不需要而已。”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面,缓慢地眨了眨眼睫。
“为你规划,为你寻退路。为你权倾朝野,为你恣意江湖。为你发疯,为你沉静。”东方权活动了下脖子,偏头看面容恬静的少女,挑眉问,“你当真没给谈殊下什么迷惑心智的蛊吗?”
姜问钰微笑道:“要真有能迷惑心智的蛊,我第一个先给你试。”
东方权:“……”
大多数人喜欢姜问钰可能是因为白紫和陆湛,也可能是因为她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还可能是因为她毫无漏洞的伪装。
但绝不会是因为真正的姜问钰。
真实的姜问钰让人敬畏,让人害怕。
谈殊这种冷情冷心、桀骜不驯的人,知道了姜问钰的真面目,为何还会如此喜欢她?
东方权始终想不明白。
同样,他也想不明白姜问钰喜欢谈殊什么。
安静片刻。
东方权沉吟道:“我觉得你不是会因为别人的无条件付出,就感动不已而喜欢上对方的人。”
姜问钰点头:“我确实不是这类人。”
东方权好奇问:“所以,你为何会喜欢谈殊?”
姜问钰说:“因为他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人比我自己还珍视我。”
东方权听得一怔。
姜问钰侧首看他,乌黑杏眸洇着笑意:“如果世上有人比世子珍视我,请告诉我,届时,我自然会抛弃他的。”
东方权在心底里琢磨她的话。
珍视,珍惜而重视。
不只是普通的男女之情。
东方权望着姜问钰少顷,突然别扭道:“其实,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知道啊。”
东方权苦笑了下:“你就不能装作惊讶一下吗?毕竟是死敌变朋友。”
“我还知道你喜欢璇姐姐。”
“……”
“原来你喜欢璇姐姐这种端庄大方,漂亮纯良的人啊。”
“你也知道,我是个讨人嫌,只有陆璇不会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对我好。陆璇如此独特,我没办法不喜欢。”
东方权暗自一哂。
很多人都是表里不一,只有陆璇里外都一样,纯良聪颖,恪守信念,很多人经历了黑暗的事情都会变,比如东方权。
而陆璇无论过去多久,都跟初见时一样美好。
东方权回过神,不解问道:“我利用你对付祝离枫,你为何……”
姜问钰道:“因为东方老爷子。”
东方权笑了下:“你说谈殊比你自己还珍视你,其实,你珍视谈殊也比珍视自己还要多。”
涉及谈殊时,姜问钰毫不犹豫地对东方权动手。
但涉及她自己时,姜问钰却可以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原谅东方权。
姜问钰:“对啊。这就是我愿意跟世子在一起的原因。”
东方权:“怎么说?”
“喜欢不一定珍视。”姜问钰慢条斯理道,“就拿你跟璇姐姐来说,你和璇姐姐互相喜欢,但是璇姐姐珍视你,你不珍视璇姐姐,你们就没在一起呀。”
东方权:“……”
谢谢,虽然很容易听懂,但还是不要举例了。
离开北都国的那段时间,姜问钰虽然不信谈殊,却还是会承诺解决完恩仇就回去找他。
姜问钰不在的那段时间,谈殊虽然知道她不需要他,却也没有想过放弃姜问钰。
谈殊压抑本性,没第一时间追上,是重视姜问钰的决定。
世上没有人比谈殊更珍视姜问钰,也没有人比姜问钰更珍视谈殊。
彼此珍视的他们,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在一起了。
“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也互相珍视,”东方权疑惑道,“你为何还不同意和谈殊成婚?”
三媒六聘,成婚要准备的各种事宜,谈殊早就备好了,就差姜问钰点头了。
姜问钰仰头望向天际的日光,刺眼的光让她不由地眯起眼:“不知道,总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哪一点?”东方权追问。
姜问钰道:“说不清楚。”
“小时候白紫姑姑告诉我们,一朵花一生有两个花期。一个花期是它开花的时候,另一个花期是遇到懂得欣赏它的人的时候。”
东方权不疾不徐道:“第一个花期是心动,心动是心脏与生俱来的本能。第二个花期是珍视,珍视是灵魂深处的呼唤。”
日光漫过少女的眉眼,本还在聆听,抬眸的一瞬,她忽而笑道:“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我听见了心脏与灵魂共鸣。”
东方权还没咂摸出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姜问钰起身,步伐轻快地从阶梯跳下去,而她去的方向是——
东方权举目远望。
瞧见了逆光走来的男人。
少女高兴地奔跑,迎着光,挟着风,发带飞舞,裙摆摇曳,仿佛话本里灵动活泼的仙子。
无论过去多久,谈殊每次看见姜问钰双目注视着自己,朝他小跑而来,心跳总是会不自觉加快。
每多看一眼,心中对她的贪婪就多一点。
难以割舍,无法抗拒。
她轻而易举地渗进他生命的每一处。
谈殊伸出双臂护住姜问钰,以免她站不稳,摔伤了。
“怎么不坐在那里等我?”
姜问钰扬首,杏眸闪着光,神采奕奕道:“想快点见到世子。”
东方权坐在台阶上,看见这一幕,觉得既惊艳又不可思议。
白琼有笑得这么轻松热烈过吗?
好像没有。
东方权从前认为谈殊是世间最锐利的一把剑,无人可敌其锋芒,万分难得。
现在他忽然觉得,更难得的是姜问钰。
因为谈殊可求,而姜问钰可遇不可求。
谈殊抬眸望去,隔空与东方权对视,后者露出贱兮兮的笑容,跟他打招呼。
谈殊收回视线,低头看姜问钰:“你跟东方权也是两小无猜?”
姜问钰大方笑道:“我跟你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她跟他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谈殊轻挑眼尾:“你可得把这话记牢了。”
姜问钰嗯嗯点头。
两人走回去的路上,风吹拂而过,梨花如飘香白雪,簌簌飞动,于空中飘散。
开得洁白大气,清旷美丽的梨花飞进姜问钰的视线,让她止住了步伐。
谈殊回过头,发现姜问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她不想走路了。
“说吧。”谈殊黑眸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看姜问钰,“这次我能获得背你的荣幸,还是抱你的荣幸。”
道路两旁种植了无数花树,谈殊站着的位置身侧有一株繁茂的梨花树,春风吹得他几缕墨发飞扬。在与姜问钰目光相接时,有些许花瓣缓慢坠落在谈殊肩膀上。
暖风平静,心却如擂鼓。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一会,忽然笑容明媚道:
“谈殊,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