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战事会在这个春天突然开始,就如同没人会辽东鞑虏会丧心病狂地用屠城来隔绝辽阳和镇江堡之间的联系一样。
这显然是一场都在双方的预料之外的开战。
但是,对江晚来说,即使是事发在仓促,这一仗他也是必须打的。
从镇江堡出兵已经来不及,高兴盛在开州附近经营的军情司的干员,这个时候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江晚一边命令军情司的人快速收拢附近的力量,对开州的鞑虏进行袭扰牵制,一并将调遣兵马的命令发送到了距离开州最近的西路军的一部。
那是盖州卫的驻军,人数是两个千人队,分驻在原盖州卫的南北两个卫所,接到命令后,这两个千人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整备和开拔,其速度之快,行动只干脆利落,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命令一样。
而更令人感觉到夸张的是,这两个千人队,除了每队都是三百人的火铳兵的规模,居然每队还配置了一支十二门三磅炮的炮队,这种豪华至极的配置,说这两个千人队是姚春勇的亲卫队就不为过,整个西路军能拉出这样豪华配置的千人队,绝对一个巴掌可以数的出来。
命令抵达盖州卫的第二天的中午,这支人马就已经出现在了开州城不到五里的地方,进入开州范围之后,沿路都有军情司的人在指引向导,等待抵达了开州城下的时候,领队的游击将军曹文诏,已经对开州城的虚实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全军休息,进食,半个时辰之后,随我击破开州!”
曹文诏一看就是一个急性子,当机立断的下达了命令,本地的军情司的干员吓了一跳——这也太虎了一点吧!
“曹游击不用冒进,开州城内驻扎的敌军,不过一两千人,咱们的人一直盯着耀州方向,那边暂且还没发现敌人的援兵动作!”
“都说了只有一两千鞑子,不一鼓作气击破他们,难道等到他们知道咱们来的消息,做好准备再好好的对阵么?”
曹文诏毫不在意的说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打胜仗的诀窍!”
军情司的干员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什么了,他们可以提供协助,但是干涉军务,妨碍将领指挥作战,那就是大忌了,尽管这个游击将军看起来真是莽撞的很。
不过,看着这支兵马的装备和士兵,军情司的干员心里又多了几分踏实,清一色的新式火铳,整装待发的炮队,而且,军中士卒,看起来多是彪悍从容之辈,一看就是打过仗的老兵,而不是一直临时凑起来的新兵来凑数的。
或许,这支兵马是西路军的精锐,所以他们才有这样的底气吧!
军情司的干员如是想道。
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曹将军对另外一个千总模样的军官说道:“还是老规矩,我在前面,你给我压阵,咱们一口气推过去!”
“叔!”那千总皱着眉头:“炮队定好了位置,可没法跟着大队往前冲啊,要不,你收着点?”
“你知道个屁!”曹文诏狠狠的瞪了这个千总一眼:“没听军情司的人说,这开州的城墙就是个摆设吗,炮队开炮打谁,轰死了城里的百姓怎么算,他们看着呢,直接冲过去,见到一个杀一个,杀干净了,这仗就打赢了!”
正在军情司的干员,感叹到这位曹游击治军之严,战法之粗暴的时候,曹文诏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解释的说道:“这是我侄子,曹变蛟,待会打起来,你找不到我的话,直接找他就可以了!”
军情司的干员愣愣的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曹文诏已经翻身上马,朝着他的军队走了过去了。
“曹游击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吗?”
曹变蛟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是默认了,也似乎是不好意思解释。
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开始朝着开州城挺近,几个军情司的人被派到前队去向导军队,这个军情司的头目想了想,还是老实的跟在曹变蛟的身后。
开州的鞑子不管战力如何,反正和炮队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不管需不需要炮队开火,反正炮队的阵地没架起来之前,那位曹游击想必是不会开始冲城的。
可惜的是,他还是太高估了这位曹游击的耐心了,他随着炮弹才抵达距离开州那破败的城墙还有两里地的时候,远处就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仿佛的炒豆子一样火铳声。
他愕然的看着四周,无论是慢慢悠悠还在继续往前走的炮队的炮车也好,还是这位曹千总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和身边的亲兵说着话也好,竟然好像没人将前方已经开始的战斗当一回事!
“前面打起了!”他指着前面,口齿伶俐的他,此时竟然有些结巴。
“是啊!”曹变蛟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叔让我给他压阵,咱们到地儿了将炮架好,然后堵在这里,看看有没有逃出来的残敌就可以了!”
“可城里有一两千的鞑子啊!”军情司的人看了看四周,这支兵马一共就一两千的样子,此刻差不多还有一半在这里。
那位曹游击是谁给他的胆气,如此勇猛的!
“鞑子打北京的那会儿,我和我谁在袁督师的麾下,经过的阵仗比这大多了!”曹变蛟嘿嘿一笑:“我谁可从没怯过面前的鞑子,那个时候,咱们几百人照样敢冲鞑子几千人的大队,别说现在,咱们手中的家伙可比那个时候好多了!”
曹变蛟貌似有些自豪的样子:“开州就这么点鞑子,还不是真鞑子,放心吧,我叔应付得来!”
真应付得来么?
军情司的干员心里有些犯嘀咕,好不容易抵达了位置,炮队开始架设着大炮,其他人的也终于有了准备打仗的样子,他这才稍微心安一样,饶是如此,他一直紧紧的盯着火铳声最激烈的方向,一旦那边派人来求援,他会毫不犹豫的建议这位曹千总立刻带着所有人去支援对方。
火铳声渐渐的稀疏了下来,曹变蛟听着这火铳声,开始大声的发布着命令,几个把总在他的命令下,立刻带着各自的人马,四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军情司的干员看到这位千总如此的调兵遣将,心里顿时憋屈的像什么一样,这个时候,他将手下的兵马分散派往各处,炮队和主帅这边,就留百来人护卫,这千总到底有没有打过仗,会不会打仗啊?
大概是看他的实在是脸都憋青了,曹变蛟回过头来,给他解释了几句。
“这个时候,最重要是堵住溃兵的去路,但是溃败的敌军不会这么老实,就直接冲着咱们这边而来,这各个方向都放上点人,将逃出城来的溃败,都逼到炮队前面来,然后……”
他举起手来,比划起一个夸张手势:“轰隆……咱们就全胜了!”
好吧,是我自己见识肤浅了,人家打仗是有自己的章法的!
军情司的干员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胡乱开口,虽然说如今的军情司有随着军队行动的权利,甚至在军队指挥上出现了严重失误的时候,有制止对方的权利,但是,若是判断失误影响战局,这该负的责任也是一样的大的。
他现在已经不想说话,只想尽快的知道战局是不是像这位曹千总说的那样发展,而冲进城的那位曹将军,又是不是他这个千总侄子说的真的那么勇猛。
说实话,在辽东都司,这种以前的横冲直撞的战法,和军中常规的战阵战法比起来,已经是过时了的打发,这样的打发在与时俱进的辽东都司,是要受到其他的将领的鄙视的。
但是,这人嘛,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会有些另类的奇葩的,或许,这曹家叔侄,就是西路军中的奇葩呢?
事实证明,战局真的一切都在这曹家叔侄的掌握当中。
当火铳声变得几乎渐不可闻的时候,城里头开始涌出了大量的溃兵,有骑马的,也有没骑马的,有拿着刀枪的,也有赤手空拳的,黑压压的大股大股的人群涌了出来,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人。
城外已经蓄势已久的兵马,毫不客气的开始了他们的阻击,无论这些溃兵往什么方向跑,那个方向总会响起令得他们胆寒的火铳声,不知不觉的,成百上千的人聚居了起来,朝着唯一没有阻拦的方向一个个仿佛是没有头的苍蝇一样的撞了过去。
那是炮队阵地所在的方向。
此刻,二十四门三磅炮已经蓄势待发,在炮阵的前面,更是有着十几门虎蹲小炮扑在那里,这种在镇江堡里绝对看不到的古董小炮,此刻也被这曹家叔侄拿了出来。
而且,每一门虎蹲炮里,都已经填充好了大量的铁砂弹丸。
……
“启禀大帅,属下亲眼目睹,近千余鞑子溃败被驱赶到了炮阵前面,千总曹变蛟下令发炮,顷刻之间,城下死伤狼藉,鞑虏惨叫连天……”
“有慌不择路的,四处奔逃,皆被四周围堵的西路军精兵击毙,在咱们的火铳之下,这些鞑虏连拼命的几乎都没有!”
“侥幸未曾当场毙命,也没有四散奔逃的,用最后一股悍勇之气,纠集了上百人,直接冲击我西路军炮阵,千总曹变蛟处变不惊,令十余门虎蹲炮阵前散射杀敌,炮阵之前,鞑虏在炮响之后尚有全尸者,十不存一!”
“大致一个时辰之后,游击曹文诏自城中传来消息,称城里残敌已经肃清,我等随千总曹变蛟部进城,满城皆是鞑虏遗尸,惊马四处奔逃,曹游击已经率军攻破敌军大营所在,城中百姓自发奋起,正在协助我军四处捕杀藏匿在城中的残敌!”
“开州,已经是咱们辽东都司的了!”
军情司干员程锐,微微抬起头来,结束了他的禀报。
“程锐在开州附近活动很长一段时间了,从此光复开州,也是居功甚伟,军情司这边,打算委派他为开州军情司驻守!”
高兴盛对着江晚说道:“情况大致和他说的没错,稍后应该西路军那边的报捷文书也会送来,恭喜大帅,这一仗虽然打的突兀,但是,得益这位曹游击果决勇猛,打出了咱们的威风,也狠狠的挫败了鞑虏的企图!”
“西路军姚春勇那边,要派兵马接手开州,安抚民众,修缮城防!”江晚点了点头:“开州既然已经夺了回来,那就是咱们的了不能轻易再让出去,但是,此次鞑虏突然要兴屠城撤军之举,到底是有什么意图,还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军情司要迅速的弄清楚!”
“属下明白,这等事情,军情司未能事先得知,已经就是实职了,属下尽量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还有!”江晚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在军中和百姓中,要迅速的将这一次的事情散播出去,要让我辽东都司的上上下下都要清楚,咱们想过好日子,可未必有人会愿意让咱们过好日子,我听说如今外面有人在散播什么只要我们不去惹鞑子,鞑子就不敢打我们这种话,军情司要用事实狠狠的告诉这些人,不是咱们不想过好日子,是鞑虏亡我之心不死!”
“曹文诏,这个名字我好像有些熟悉,是游击将军么,军情司这边,应该有关于他和他的那位侄子的存档,你好好的去查一查这两人,从他们从军的那一天开始查起!”
江晚摇摇头:“西路军里,多是东江镇的旧部,其中也是不乏勇将、猛将的,这样的人,只要人没问题,咱们就得给他们机会,大胆的用起来!”
“我会立刻去办这事情的!”
“陈锐,你返回开州之后,除了关注开州本地的事情之外,耀州那边,也是要死死的盯好了,开州耀州本是一体,咱们动了开州,耀州不可能没反应,西路军的援军已经在开拔途中,这几天的时间,尤其关键!”
“卑职一定牢记大帅吩咐,死死盯住耀州!”
江晚点点头,有些不解的看看看窗外,看着开州的方向:“真是想不通啊,鞑虏到底在急什么,我都能等,他们倒是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