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即使是如今大明的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朱由检依然如以前一样勤勉,不敢有半分松懈。
而在他的身体力行之下,朝中的风气也并没有因为今年到处都传来好消息变得有些忘乎所以,每个人都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各司其职,各守本分。
唯一的变化,就是皇帝的性情似乎因为各地的喜讯,变得温和,变得没那么喜怒无常起来,而对臣子们,也没那么苛刻了。
至少,从内阁的几位大学士的变化就看得出来,从去年到今年,居然内阁的几位大学士都依然在内阁,而只不过,前任内阁首辅郑以伟老大人因为操劳国事过度,卒于任上,而新任的内阁大学士徐光启,才被陛下擢为首辅。
也就是说,除了这点变化,内阁基本是没有动的,这在皇帝陛下即位的这几年了,算得上是最长寿的一任内阁了,而且,照着如今的局势看来,只怕以皇帝对内阁的倚重,这一任内阁还得继续长寿下去。
徐光启,万历年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授文渊阁大学士,至如今成为内阁首辅。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位徐阁老,不敬菩萨不敬道祖,他信的是外来的神祗,很早以前,他就加入了天主教,成为了一名天主教徒,并且从一位传教士利玛窦那里,学习了大量来自欧洲的天文、历法、数学、测量甚至水利方面的这些先进知识,在朝廷里,他算是对外来的这些东西最不排斥的一位。
而眼下海外镇抚司的崛起,已经成为朝廷不可否认的事实,而海外镇抚司无论是架构,装备,练兵的办法,甚至他们的目的,都若隐若现有西方的影子,很自然而然的,当有人想要了解到这其中的一些关于西方的东西时候,自然就会想起这位毕生研究西学的权威人士了。
而此刻他身为内阁首辅,更是让他对这方面的阐述和了解,变得不可置疑。
理论在首辅大人这里,实践在海外镇抚司那里,谁敢不服,可以找首辅大人和那位江指挥使好好的聊一聊嘛!
徐光启最近接到了一封信,信里说的事情,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如何。m
而今天早朝之后,云南那边今年的矿银又解来了八十万两,往年这些银子还没到朝廷的手里,就直接被发往九边充作军费去了,而如今九边都在御史在提出精兵简政的提议了,所以,这笔银子,妥妥的不会送到九边去了。
而朝廷里,需要用银子的衙门不少,工部也好,礼部也好,都是一个个清苦惯了的,陛下居然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填补往年的亏空,这证明陛下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绝对和陛下提一提信中的事情。
“汤若望?”
朱由检听完他的说话,微微一愣:“这是什么人?”
“是从欧罗巴来的一个传教士!”徐光启说道:“不过,此人抵达我大明之后,刚刚才在广东落脚,立刻就被海外镇抚司招揽走了,此人学识渊博,通晓不少技能,诸如海外镇抚司的各种火器,都有此人在其中提点督造,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才!”
朱由检眼睛就是一亮,虽然徐光启说得谦逊,但是意思他听出来了,如果海外镇抚司的火器真是出自此人之手,这样的人觉得是大才。
“徐卿是要向我举荐此人吗?”朱由检微微皱眉:“这怕是不好办啊,他既然已经供职于海外镇抚司,也算是在为朝廷效力了,既然是为朝廷效力,在哪里都差不多!”
“不是臣向陛下举荐此人,而是此人给我臣写了一封信,向陛下求官!”徐光启知道朱由检担心什么:“如今海外镇抚司那边,各种制造火器的技艺,都有了传承,他在那里该教的都教了,留在那里的意义不大,所以,他想来京城发展一番!”
“要是这样的话,你酌情办吧!”朱由检点点头:“不过,海外镇抚司那边,你要和他们沟通好,莫要让他们觉得是朝廷在和他们争夺人才!”
“大河满了,小河才会慢,朝廷是大河,他们是小河,海外镇抚司那边,应该有这个觉悟的!”
徐光启心里微微一松,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来,只要皇帝这里点头了,汤若望那边自然他自己去摆平,自己也算是尽力推动此事了,若是真是此人进了工部,这对大明的作用,绝对比他呆在海外镇抚司的作用大!
至于他纠结的传教问题,那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大明心怀天下,只要他不做危害朝廷的事情,朝廷还不许他传教了不是。
至少,他徐光启在内阁一天,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此人会造船吗?”朱由检微微有些出神,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不大清楚!”徐光启老实回答道:“不过,我想大抵是不会的,西方人的船只以海船为主,与我大明的船只多有不同,而海外镇抚司至今以来,所用船只大多数都是我大明海船……”
说着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陡然住嘴看着皇帝:“陛下突然怎么问这个?”
“哦,朕就随口问一问!”朱由检摆摆手:“日前镇江侯在泉州那边,给朕写了封信,问询了一下宫中是否还存有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的图纸,这种事情朕哪里关心过,就派人查了查!”
他看着徐光启:“果然是没有!”
“工部那边也没有存档吗?”徐光启有些侥幸的问道。
“也派人问过了,很早就流失了,年代太为久远,就是朕要追查也追查不到了!”朱由检颇有些惋惜的说道:“镇江侯那边的说法,就是我大明的工匠,如今只怕很难造出当日那种规模的宝船了!”
“海外镇抚司想要造宝船?”
徐光启的眼光变得炙热起来,他不是保守到极点的官员,要不然,他也不会入了天主教,拜师传教士疯狂的学习西方的先进知识了,而如果如今的大明有一支宝船的船队,那岂不是随时可以派人去欧洲,将他们所有先进的,对大明有用的东西都弄回来。
至于这开通航路之后带来的贸易等钱财的效益,他倒是没多放在心上,反正以他的眼光看来,这觉得是稳赚不亏的事情。
“镇江侯要效仿当年的下西洋之举?”
朱由检矜持的微微点点头:“朕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内阁这边觉得如何呢?”
“好事,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徐光启很是肯定的回答道:“我不是奉承陛下,我大明中兴,眼光绝对不能仅仅放在我大明周边,这个天下也不仅仅只有大明和大明周边的小国,天下大得很,而陛下雄才大略,青春正在,有此格局,将来必是一代名君!”
“怕是到时候真将这事情公布出来,朝中不少人只怕要跳出来,说朕劳民伤财了,镇江侯此人心性不错,向朕表示,尽量在不耗费朝廷钱粮的前提下,慢慢的筹备此事,但是这种事情,朝廷当然是要出钱出人的,哪怕就是举全国之力来办成此事,朕也应该不会犹豫!”
他目光有些担忧:“朕每当念及此事,就想起了隋炀帝,若说不是镇江侯大包大揽,朕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啊!”
徐光启微微笑着,看着皇帝:“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余了,从幼时进学,到如今位极人臣,臣这一辈子遗憾的事情并不多了,如果真到了臣闭眼的那一天,还要说臣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只有两件事情了!”
“第一件事,臣只怪自己寿数太短,还没看到我大明中兴,重现永乐盛世的光景!”
“第二件事,臣这一辈子,学了不少西学,也着了不少书,如同朝圣一般,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去这些西学的发源地,好好地看一看,知道他们如今将这些学问研究到什么地步,那臣就一无所求了!”
朱由检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老的臣子脸上泛起的神采,微微笑了笑。
“所以,陛下真的下了决心,镇江侯那边又愿意为陛下分忧的话,内阁这边,绝对不会拖陛下的后腿!”
徐光启微微眯起了眼睛:“谁若是从中作梗,那就是谁不想看到我大明强盛,我徐某的笔可以着书,也是可以杀人的!”
“好好好,徐卿的意思,朕清楚了,不要激动,此事还在筹备!”
“不不不,陛下既然对臣说了此事,臣自然就要上心了,于公于私,臣都想尽快地推动此事!”徐光启沉吟了一下:“若是和此事有关,海外镇抚司镇江侯那边的要求,可以直接送到内阁来,陛下日理万机,内阁愿意帮陛下分担这些事情!”
“朕会考虑的!”
朱由检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内侍送徐光启出去,很早之前他就打算和内阁谈这个事情了,正好今天聊到这里,他就干脆和徐光启说了。
现在看来,效果非常不错。
这让他心情更加愉快了,只是想到远在泉州的江晚,他还是微微有些羡慕对方。
云南那边一年八十万两的矿银,就能让自己这个一国之君高兴的不得了,而宝船的造价,在查图纸的时候,他可是询问了的。
一艘宝船,就是算不是那种最大的最好的,这造价也是至少二十万两银子下不来。
现在江晚到底有多少家底,就敢惦记造宝船的时候,而且,宝船造个一艘两艘没用,那得整整一艘船队,才能发挥作用的啊!
“大伴,大伴!”他突然叫了起来,王承恩随声而现。
“去问问骆养性,今年他和荷兰人的火器买卖是不是将赚到的银子上缴内库了,朕可以不闻不问,但是他不能装聋作哑啊,让他学学江晚,这些事情,江晚什么时候让朕操心过!”
“陛下!”王承恩笑了起来,此事他一清二楚:“当时那笔银子,骆指挥使就分到第一笔银子,这些银子只怕给福建各地武库都不够,而至少九成的银子,荷兰人还欠着呢!”
“那我不管,朝廷不赊账!”朱由检摇摇头:“他自己想办法也好,找荷兰人想办法也好,年底之前,这个事情要有个交代!”
“陛下,荷兰人被江晚给撵走了啊!”王承恩呵呵笑道:“用船送到远远的,一个人都没落下,骆指挥使这笔银子,只怕要自己掏腰包了!”
朱由检忍着笑意:“朕不管,你就这么将朕的话告诉他,没钱这种事情,不能朕一个人过,也得让他一起犯犯愁!”
一个时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府邸。
骆养性的声音从大堂里传了出来,几个在大堂之外等候着召见的锦衣卫官员等到骆养性传出来的声音,脸色一脸木然,就仿佛没听到一样。
“王公公,陛下这是要逼臣去死啊!”
骆养性很是气愤的样子:“三十万两银子,就是将我现在骆家上下全部都打包一起卖了,也凑不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啊!”
“陛下觉得没有逼你去死的意思,只是陛下感觉自己很穷而已!”王承恩微微一笑:“不过,骆大人你也是积年的锦衣指挥使了,这世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就没听说过,谁还敢欠锦衣卫的钱不还的道理!”
“找江晚要债?”骆养性压低了声音:“王公公,咱们不带这么拱火的啊,陛下只是逼我去死而已,我若是去找江晚要钱,那就是真的去找死了!”
他一脸的纠结:“你信不信他就是弄死了我,陛下也只是假装发个脾气,都不会责罚他!”
“是江晚欠你的银子吗?”王承恩看着他,悠悠的说道:“我记得好像是荷兰人欠的你的银子吧!”
“那不一样吗,他江晚的四海在其中做的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错,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王承恩微微一笑:“谁欠你钱,找谁去,现在江晚的兵马在交趾,荷兰人也在交趾,这事情你是知道的,你若不积极一点,我怕到时候这荷兰人再次被江晚挤兑走了,你就债主都找不到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到时候,你真得考虑考虑一家老小打包卖了的事情了,陛下可是说了,朝廷,不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