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大明朝廷,除了像徐光启这样的内阁大佬,能够对整个大明各地的大小事情全部心中有数以外,大部分的官员,其实对本身职责之外的消息,知道多并不是太多。
而大多是这些消息,尤其是重大的消息,如果邸报上没有,那就只有官场里私下流通的消息了。
但是,骆养性是一个例外。
只要事关大明的事情,他不知道就是失职,哪怕这个事情很小,小的其他人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继续发展下去,这样的小事也会变成贻害朝廷的大事的可能,那么,他必定是第一时间就关注到了。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耳目,是皇帝的鹰犬,若是他眼光不够深远,爪牙不够尖利,那么,就会有更好的人选替代他。
这一点,无关乎他对朝廷的忠心,对皇帝的忠心,只是他的能力的大小而已。
而自从当今皇帝陛下即位以来,锦衣卫不仅仅没有遭受到皇帝的打压,反而得到了重用,比起在魏忠贤时代,如今的锦衣卫可谓是兵多将广,势力不仅仅在京城急剧膨胀,在整个大明各个布政使司,九边军阵,都可以看到锦衣卫的身影。
大明地面上,任何的风吹草动,基本上瞒不过他。
但是,皇帝陛下找他催债,这个事情,骆养性的锦衣卫却是有些鞭长莫及了,毕竟欠债的荷兰人,如今可不在大明地面上。
三十万银子,他骆养性不是拿不出来,但是,绝对不能拿出来,要不然,不用皇帝发问,随便一个御史弹劾一下,他就吃不了兜着走,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在他这个位置上,真要被人拿到把柄,绝对会有人死咬着不放的。
所以,这银子还真得由荷兰人拿出来,反正他不觉得镇江侯的四海商行会出这一笔冤枉钱。
“陛下给咱们家的期限,是到年底,话虽然这么说,未必当真,但是,陛下下一次问起来,若是咱们家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就不是好事情了!”
骆养性家的客厅了,骆养性正对着自己的兄弟,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守慎说着。
“所以,这一次你亲自带人去,先去泉州,拜见一下镇江侯,然后直接说清楚你的来意,不要隐瞒任何的消息,也不可在镇江侯面前有任何的骄纵,你只许告诉对方这事情,然后提醒他一下,这个事情,当初可是四海商行牵头办的!然后你等着镇江侯的安排就是了!”
“去一趟福建倒不是一件什么辛苦差事!”骆守慎点点头,犹豫的说道:“但是,若是我一切都照着大哥的说了,镇江侯那边置若罔闻,装聋作哑,那我敢怎么办?”
“区区这么一点银钱的担当,他还是有的!”骆养性摇摇头:“你也太看不起天下英雄了,你以为镇江侯是朝中的那些碌碌无为的家伙吗,论起圣眷来,他比咱们家只多不少,人家有格局有见识,放心去就是了!”
顿了一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大放心,骆养性又说道:“若是他真的安排你去和荷兰人接触的话,你什么事情都要和他的人商议了再做,海外之地,不必我大明,而海外镇抚司在海外经营了这么久,做事情自然有他们的规矩和章程,你照做就好!”
“既然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那大哥随便派个人去就好,不一定非得我要去吧!”
骆守慎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在大哥什么,我还可以为大哥做点事情,但是,离开了京城,想为大哥做点事情我都不方便了!”
“蠢材!”
骆养性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兄弟一眼:“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所以,你去比被人去都要强,你去,镇江侯就知道这事情我是认真的,他自然也会认真对待,若是随便派个人去,他也随便应付一下,那到了期限,陛下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
“我明白了!”骆守慎认真地点点头:“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争取尽快赶到福建!”
“不要浪费时间!”骆养性说道:“兵部那边,给你找了一艘战船,从天津走,一路直接到泉州,交趾那边正在打仗,虽然镇江侯坐镇泉州,但是若是去得慢了,以海外镇守府那帮虎狼之兵,在你还没到的时候就把仗打完了,甚至顺便连荷兰人一道收拾了,那咱们这笔债,可就得去荷兰人的老家去要了!”
“嘿嘿!!”骆守慎也笑了起来:“欠了咱们的钱,他们跑到哪里都没有用,不过大哥说得对,我会尽快的!”
数千里之外,占城附近百余里的一处丛林里。
这正是锦衣卫两兄弟口中的荷兰人的营地,看这个营地的格局,这应该是当地的一个村庄,当然,这是以前,如今这个村庄的村民哪里去了,自然可想而知。
连绵的雨天,不仅仅带来的泥泞和潮湿,更带来了各种疾病,尽管这些天来,交趾人和荷兰人的军队并没有发生大的战斗,但是营地里依然到处都是病人和伤员。
从登陆这个破地方开始,非战斗减员死掉的比起和交趾人之间战斗死掉的人更多,这一点令艾德里克格外的恼火。
如今粮食倒是不短缺,但是各种药材却是奇缺,而几乎和药材一样功效的烈酒,就是连艾德里克都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了。
以前的他,看到伦罗兹那个叛徒,就有一种想要将他吊死的冲动,但是现在,他觉得有点希望看到伦罗兹的那种丑陋的大胡子脸了。
伦罗兹掌握着两艘仅仅保留了少量武装的荷兰战船,也等于掌握了他们这数千人和外面的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而如今满剌加被葡萄牙人占据着,即使他的求援的消息可以穿过葡萄牙人的封锁送回欧洲,但是,等到那边的消息传回来,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对于远东的这个行省局势糜乱到这里这个地步,艾德里克并不觉得王国会派出一支舰队来支持自己,而在葡萄牙人已经占据优势的远东,若是真的有来支援自己的舰队,在满剌加附近,应该就会遭遇到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葡萄牙人不会将已经吃到嘴里的肉给让出来的。
所以,即使他再看不顺眼伦罗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怕他还是不得不依靠对方了,而对方掌控着海军,他掌控着陆军,目前这种格局,就已经是他能争取的最好的条件了。
远处有人在欢呼,那是海面上看到了郁金香号的动静,只不过,这个营地并不适合郁金香号停靠,伦罗兹那个混蛋往往是将船停在近海,然后让小船将他带来的那些粮食武器之类的东西送上来的。
而他,则是要带领他的陆军,在交趾人的地盘搜刮一切值钱的东西,来换取这些生存物资。
“上校,上校!”
简陋的茅屋外面,出来了一阵一阵热烈的招呼声,艾德里克整理一下自己潮乎乎皱巴巴的衣服,等待着对方的进来。
这家伙今天居然上岸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总督阁下,你上次要的那批药品,我带回来了一些!”
伦罗兹敷衍的向艾德里克行了一个礼:“大明人那边有些不满意,所以,数量上未必够,不过烈酒倒是带得比计划中的多,听到外面的声音没有,大家可都高兴得很!”
“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咱们送过去的财宝还不够吗?”艾德里克阴沉着脸:“烈酒只能安慰人,但是药材可以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大明人自己也要用!”伦罗兹瞟了一眼艾德里克:“要不然,你以为前些日子威胁咱们营地的那支交趾大军哪里去了?大明人在他们的国都附近登陆,大部分的物资要优先供应他们自己!”
“大明人登陆交趾了?”艾德里克先是一喜,然后就是一惊:“他们想征服这个国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就需要更多的粮食药品和武器了,咱们得在他们征服这个国家之前抢夺更多的土地!”
“这就是我今天上岸来要和总督阁下说的事情!”
伦罗兹点点头,脸色变得郑重了起来:“我觉得,哪怕眼下再艰苦,咱们只怕也得拼一把了,趁着交趾人军队在对付大明人,不会有更多的力量来对付咱们,咱们应该一举拿下占城,然后,以此为根据,重建热兰遮行省!”
“你以为我不想吗?”艾德里克大声的叫了起来:“缺武器,缺药材,缺赏金,什么都缺,若不是用军纪维系着所有人,只怕王国的最后一丝荣耀都要消失在这片丛林了,我们会变成一帮丛林里的强盗,和那些愚蠢的土着人争夺那些可怜巴巴还难吃的要死的食物,最后像一群群野狗一样的死在这片丛林!”
“阁下,你不做一个诗人,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伦罗兹摇摇头:“机会就在眼前,错过这个机会,会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郁金香号就算只有四门大炮,扫清占城港口那几艘破烂木船还是没问题的,但是,夺取城市,就得靠你手下的那些连队了!”
艾德里克还在犹豫,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而且,我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伦罗兹慢慢的说道:“还记得咱们购买大明帝国的火枪欠下的那巨额债务吗?”
艾德里克心里突然涌起来一种极端不详的感觉。
“大明帝国的皇帝以及他的大臣们,显然很不看好咱们的发展,所以,他们打算提起收回这笔债务了,我听说,前来收取这笔欠款的大明帝国的禁卫军的一个将军,已经抵达了福建行省,阁下,如果我们支付不出这笔款子,又给大明人看不到任何支付这笔款子的能力,我想,咱们想要继续从大明人手中获得粮食药材火药这些急需的物资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这么大的一个帝国,他们眼中就容不下这样一笔小小的债务?”艾德里克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们容得下这样的一笔债务,但是,他们容不下一笔永远都没希望收回来的债务,他们或许不是在乎这点金钱,他们在乎是自己的尊严,所以,阁下,你该做决定了!”
“我今天就会派出斥候”艾德里克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海军从港口进攻,而等到海军发起进攻之后,我会带领营地里所有建制完好的连队,做一次猛烈的攻击!”
他看着伦罗兹:“以郁金香号的炮声就信号!”
洛伦兹点点头:“我会不负阁下的期望,不负王国的期望的!”
他走了出去,营地外面热闹非凡,他的郁金香号带回来的仿佛不仅仅是粮食布匹和药材烈酒,更是带来的欢乐和希望,已经在营地里点起了火堆,围绕着火堆开始狂欢起来。
酒精驱离了这些人身上的潮湿,也给他们带来了兴奋的感觉,而在离开了热兰遮之后,无论是贵族,士兵,还是手工业者,商人,甚至是罪犯,在这个小小的营地里,他们的阶层不再是那么的明显。
一个穷小子也可以贵族夫人眉来眼去,狡猾凶恶的罪犯也可能成为连队长的好朋友,在生存的压力和共同的敌人面前,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
艾德里克已经走出屋子,在火堆前面大声的说着什么,人群中不是传出一阵一阵的欢呼和呐喊,不得不说,艾德里克这个总督很多事时候都还是做的不错的,只不过,在关键的事情,他做了一些错误的选择,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至少,伦罗兹是这么认为的。
他走向海边,沿路礼貌的回应着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他不知道下一次他再次登上陆地的时候,这些人中还没有有幸存下来的,他至少知道,在很快就要开始的这一场对所有人多至关重要的战斗中,很多人将会默默的死去。
他们的名字是刻在热兰遮行省的英烈碑上,供后来瞻仰,抑或是如艾德里克说的那样,如一只只野狗一样在这个丛林里默默的死去,连名字都无人知晓。
则是取决这一场战斗,和王国的胜利,还是交趾人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