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大臣们的目光都绷紧了,因为接下来王烈的动作,可能事关他们的生死。
如果王烈一举推开压在通往外界节点的【海镂陨石】,那么遥远的遥远,那位曾经打败过他们先古帝王的混沌帝,可能就会觉察到他们的踪迹,然后追赶过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轻微摇摆的深黄色铜铃,在王烈的耳边撞来撞去,发出清脆的丁零声。他脚底下像波浪一样起伏的火焰,绕着六角亭的三层台阶燃烧着。一阵阵凉爽的清风拂过王烈的脸颊。
四四方方鲜红的木箱稳稳坐在王烈的面前,上面雕刻的封印经文,上次距离活人这么近,估计还得追溯到近一千年前。
孙玲玲捏着一把火,她的心里很纠结。既希望王烈不要打开那道封印,不要离她而去;又希望他能够成功,挣脱束缚自己命运的枷锁。
火帝此时的心情更复杂,随着王烈距离【海镂陨石】越来越近,他后悔的心绪在胸腔里不断膨胀。
万一真的王烈推开了【海镂陨石】怎么办?自己作为这一代火帝,真的有能力带领族人去和混沌帝抗衡吗?
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在内心开始祈祷,祈祷王烈不要推开那块石头。
王卓站在火帝的身后,他明白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以及他能拥有的巨大潜力。对他而言,他马上就要是第十四代火帝了,按理说,维持和平稳定的局势,对他只有利没有害。
可是,他还是非常自信地期盼这个弟弟能够成功。
孙鹤已经活了大半辈子,这是他一生当中,最痛苦的一天,最难熬的一天,最无助的一天。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眼前的王烈人间蒸发,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代价。
但这只可能是他的妄想罢了。
王烈憋足一股劲儿,稳了稳自己的腰板,定了定自己的神气,当一道斜阳直射到他的脚下时,他挥起自己的拳头,冒火的烈拳,一拳就将封印的木箱锤得粉碎。
那红色的木箱漆面,受着【三昧真火】的炙烤,很快表面的经文就被抹平,木板变成了普通的木板,不堪一击。
随着浴水檀的木块儿从六角亭飞了出去,在广场上落满一地,到处是书页大小的碎木渣,零零散散,惨不忍睹。
木箱碎了,所有在场的大臣心里的那道防线也碎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也碎了,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静止了。
那千年未见世面的【海镂陨石】,突然以深褐色的桃子姿态,稳稳地坐在六角亭的正中央。在【海镂陨石】的表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流动经文。这些流动的经文,像一条条摸不着、触不到的绳索,像毛线球一般把【海镂陨石】裹在中间。
王烈一鼓作气,使出全身的力气,手掌贴在了【海镂陨石】的表面,去推,去攮,去挤。
所有大臣的脖子像长颈鹿似的,伸得高高的;又像夏日屋后闷热的沼泽地上无风的芦苇,直直高高地竖立在空中一动不动。
孙玲玲看着王烈用力的姿态,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忙推一把。
王卓在等待奇迹的发生,一秒,两秒,三秒......
火帝盯着王烈脚下的火圈,看着那越来越暗淡的火苗,仿佛大火过后残缺的火迹,只要再来几阵秋风,就会彻底熄灭。
孙鹤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心惊胆跳,他只是恨有这么一个人,走到了他不该走到的地方,打破了从来没有人打破过的规矩,做出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举动。
王烈拼了命地推,可是他自己也忽然觉察到,身体周围的【三昧真火】像是被【海镂陨石】吸收了似的,仿佛自己手掌和石头接触的地方就是个大漏洞,所有的灵力都顺着手掌心流进了【海镂陨石】之中。
可是他不愿放弃,这是他距离自己成功最近的一次,他已经看得见天堂的大门,在云端优雅地耸立,他无论如何也要到达胜利的彼岸。
王烈脖子上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血管也是仿若游蛇,他的脸因为充血涨得通红,眼睛因为较劲而鼓了起来。
“动!你给我动!!!”王烈的声音响彻云际,破嗓的吼鸣在围墙内回荡,不停蕴绕。
他身边最后一点【三昧真火】灭了下去,仅凭着蛮力还在使劲着,汗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坚挺了五分钟之后,他终于抗不下去,一下子跪倒在【海镂陨石】的面前。
自始至终,【海镂陨石】纹丝不动。在它的脚底,王烈的汗水给它描了一圈的边。
随着王烈跪倒下来,广场上能清晰地听见,所有大臣因为松了一口气,而发出的微弱喘息声。
他们的脖子开始扭动起来,吵杂的讲话声开始在院子里蜂鸣起来。
火帝看着眼前的儿子,他的内心也随那些大臣一样,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相比起那些大臣而言,他的心绪因为儿子的失败发生的转折,没有了威胁之后,他开始可怜这个那么用功的儿子,竟然没有获得成功。
就在这时,广场上突然刮起一阵邪风。剧烈的狂风吹动着大臣们的衣领,带着他们的帽子飞到空中,形成一股帽子雨。
随着这阵狂风所到之处,刚刚还紧闭的大院的大门,突然哐当当,哐当当,一扇接一扇,一道接一道,十八道围墙上的院门一下子全被吹开了。
已经陷入绝望的王烈,听着耳边熟悉的响声,看着院外熟悉的场景,他突然就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和大哥王卓坐在不远处的白玉石阶上,看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同样十八道门洞。
大哥曾经说过,这十八座不同的六角亭,是按照大小顺序排列下去的。阿房宫前的是最大的一座,而皇宫大门院子内的一座是最小的。
如果自己推不动最大的这块儿,那为什么不去试试最小的。只要有一线机会,今天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争取。
突然间,王烈疲倦的身体像打了鸡血,他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六角亭,而是再次施展出【三昧真火】,即使这次的火圈比第一次更小,更微弱。
他勉强再次拨开铜帘,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帘子的缝隙挤了出来。
逃出六角亭的王烈,谁也不看,仰起头就向院门跑去。
众大臣看这架势,还以为王烈是事儿没做成功,就想乘机开溜。
所有的人,都一哄而上地去追赶赤木王的身影。
人潮像洪水一样流向院子的大门口,由于你争我抢,当人群通过大门时,速度被急剧放慢下来。
火帝开始越过围墙,跳着追赶自己的儿子。
有些大臣看见火帝这么做,也隔了两三条街,开始翻越围墙通过障碍。
当有些大臣绕着近道赶在王烈之前把皇宫的大门给堵上时,却发现王烈站在院子里的六角亭面前停下了。
所有的人,又再次像流动的混凝土渐渐凝固下来,围绕着六角亭,围绕着王烈,隔得远远的看戏。
此时眼前的六角亭,比阿房宫前的六角亭,矮了差不多有一米。
当王烈再次尝试钻进六角亭时,他发现自己开着【三昧真火】毫不费力地就拨开了亭檐上的铜帘,钻了进去。
这个好的迹象再次给了他些许信心,或许,他真的能推开这个较小的【海镂陨石】。
随着王烈拨开铜帘,所有大臣的脖子又再次伸地直直的,像夏日午后无风的沼泽面上的芦苇,闷热而一动不动。
孙玲玲开始时还落在外围,但是她不顾一切的,在凝固的混凝土当中挤来挤去,硬是像穿山甲似的钻了进来,站在了最前排。
她看着王烈走进了铜帘,再次挥起拳头锤碎了包裹【海镂陨石】的封印木箱,那个只有两米高的灰褐色石头又出现在人的面前。
同样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封印经线,流动的经文像河流一般奔流不息。
火帝站在院门上的屋顶上,王卓和孙鹤站在稍矮一点的围墙上,全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王烈再次双掌贴在【海镂陨石】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哪怕要把这一辈子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部用尽,他也要把眼前的大石头给推开。
王烈的身体呈四十五度角抵在【海镂陨石】上,脚掌使劲地蹬在地面上,手掌的力道不够,就改用肩膀去推;一个肩膀的力道不够,就弯下头,用两个肩膀的力道、外加两个手臂的力量去推。
“啊!!!”王烈用力时,因为拼命,因为绝望发出的声嘶力竭,周围每一块儿石头,每一片树叶,每一粒泥土都听见了。
但是,却没有一个大臣听见王烈的呐喊。
他们看着王烈无力的样子,终于又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之后,眼下的场景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有趣的闹剧。
像一阵麻雀在广场上叽叽喳喳,高大的围墙内回荡着嘈杂的喧哗。
如果有谁听见了王烈用整个生命发出的呐喊,恐怕只有那站在围墙上的几位;尤其是挤到人群前面,站在所有人前方的孙玲玲。
在这一刻,孙玲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突然开窍了。
从前,她根本不懂得王烈的梦想和信念。她不明白,为什么王烈放着好端端的大王不做,放着优哉游哉的生活不过,放着别人做梦都享受不到的命运不活,却非要和自己的前途对着干。
看着大臣们那种翘首期盼的模样,那种曾经她觉得非常美好的生活,瞬间变得黯淡了。有些什么更明亮,更鲜艳,更耀眼的东西,让周围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让她心醉神迷,恍然大悟。可是所有的人竟然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仿佛瞎了眼一样。
看着王烈即使跪倒在地上,即使手指抽搐着难以动弹,还是肩膀抵着【海镂陨石】不肯放弃。
孙玲玲突然拔脚冲了过去,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不惹人注意。
等到所有的大臣回过神来,注意到有这么一位少女出现在王烈的身边时,已经太晚了。
孙玲玲施展开自己的海镂能力,瞬间拨动亭檐的铜帘,如同拨开一条细线,钻了进去。
她出现在王烈的身边,王烈快要变得空洞的眼神,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少女,那一刻,他的灵魂就要舍去他的肉体而去了。
随着孙玲玲迅速把自己的手掌打在【海镂陨石】上,那缠绕在【海镂陨石】周围的密密麻麻的经文,像一条条小虫子往孙玲玲的手掌心里开始钻去。
孙鹤举目看见这一切,突然发疯似的大叫一声:
“孙玲玲,你是不是疯了!快给我住手!”
随着孙鹤的一声狂吼,所有的大臣仿佛如梦初醒,原本已经平安着陆的幻想被打破,突然发现自己还坐在即将坠毁的飞机上。
那经文顺着孙玲玲稚嫩的手掌心钻进去,强大的咒力源自近千年前古人的施加,要不是这两年她自己也勤加苦练,孙玲玲是万万禁受不起的。
王烈看着眼前突变的景象,霎时又仿佛活过来一般,注视着身旁的孙玲玲,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两年的女孩,自己一直当作亲妹妹的人,面目痛苦地承受着经文的侵蚀。
“玲!
“为什么!!!”王烈激动地大喊道。
孙玲玲稳住自己的手掌,勉强撇过一眼,看了看王烈,嘴角坚强地说道:
“赤木哥,我.....我终于懂你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经文被孙玲玲吞噬,那【海镂陨石】表面的经文越来越少,里面的大石头像个被剥了壳的鸡蛋,裸露出来。
王烈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挽住了身旁的孙玲玲,因为眼看着她已经自己要站不稳了。
“玲!
“你这样......
“你千万别死!!!”
王烈在孙玲玲的耳边呼喊道,他使劲摇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把眼皮子合上。
那千年前古人的封印岂是十几岁的女儿能玩弄的,眼看着孙玲玲强行驱解封印,自己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
孙玲玲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像脱了水的萝卜干,毫无血色。
王烈眼看着孙玲玲要不行了,他只能强行再次施展开【三昧真火】,再次拼尽全力去推开身旁的巨石。
王烈右手挽着孙玲玲,左手的左肩和身子抵在【海镂陨石】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那大石块儿。
然而巨石依旧无情地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王卓的身后响起一个微弱的响指。
刚刚在阿房宫大院刮起的那阵邪风,又再次毫无征兆地吹了起来。
骤起的巨风旋转着,直接怼在六角亭的巨石上,猛烈地吹刮着。
由于巨石失去了封印经文的加持,加上这一股邪风来势汹汹,【海镂陨石】竟然被狂风挪动了半步远的距离。
瞬间,出现缝隙的通道,从境外涌入大量的灵力,形成一股庞大的洪流,直冲入高空。
夹杂在这些乱流中的异物,各种各样地钻进了火焰村的境域,飞逝在云层之间,落在了大地上的各个角落。
在一千年之后,这里终于再次和外界打通了联系,尽管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缺口。
就是这样一个缺口,足以让王烈钻出去了。
王烈站在缺口的边缘,眼前突然出现的奇迹让他摸不着头脑,也有些没睡醒。
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不然机会就会转瞬即逝。
“玲,你没事吧。”王烈扶住孙玲玲,幸亏这道邪风来得及时,吹开了【海镂陨石】,要不然孙玲玲再僵持下去,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孙鹤顶着扰动的洪流,就像攀岩人顶着头顶倾斜的三千米瀑布,他飞落在人群的的正前方,在人群洪流向后退去时,他顶着压力向前走去。
“玲儿,快回来!”
孙玲玲靠在王烈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的老父亲盯着洪流上来接自己,那一刻,她疲惫的眼睛湿润了。
“爹!”孙玲玲无力地叫喊道,“女儿不孝,不能给您送终了。
“从您把我送进精卫殿的那一刻,女儿这辈子的命,就已经注定了。
“爹,就让女儿,下辈子再报答您吧。”
说着,孙玲玲脸上挂着满脸的泪痕,扯着王烈的衣角,向下一跃,就和王烈跳进了缺口的洪流之中。
孙鹤拼尽全力伸出去的手,没能抓住女儿的衣袖。
他脸上失落的面容,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王烈跳出去的那一刻,火帝变得精神起来,大吼一声,立马组织人开始重新进行封印。
打开缺口容易,再次封印起来难。
如此又过了三天三夜,几波人连夜耗守,才终于把【海镂陨石】稳稳地塞在了缺口之上。
如此这般,王烈和孙玲玲闯入末日。
等到王烈和李向阳他们相遇时,他已经在外面的世界摸爬滚打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