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书的用途除了“收录”,还有相当于“释放”的功能。
但这种情况下,梦非尘并不能百分百控制每一个收录怪物,它们的行动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生前情况和死后怨气的支配。
梦非尘也没想过多约束,他平静的翻书释放了那些怪物。
就像无数融化的阴影自他手中滑落在地,它们沿着单元楼门口的斜坡向下滚落,最终融入到地上积聚的雨水中。
他翻页的手略微停顿,这时梦非尘突然跨越了十几页直接翻越了后面某一页的收录。
和之前那些黑色阴影不同,这次“释放”的怪物像是从书页中钻出的飘渺的白色烟雾,它们像是灵巧的蛇轻飘飘的缠上梦非尘的指尖,手腕,手臂...最终白色的轻烟从他身后勾勒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她大概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体像是半透明的轻烟,眉眼艳丽又带有说不出的狡黠,她手搭在梦非尘的肩膀上,凑上前和他打招呼。
“嗨,晚上好。”
少女几乎要趴在梦非尘背上,但她没有重量,轻飘飘的倒也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负担。“撤回刚才的话,晚上不好。”
在梦非尘皱眉之前她就收回手,轻飘飘的在他肩膀上一拍,然后自己飘忽的“飞”入了雨幕中。
她像是一道投影仪投影在虚空中的影子似的,暴雨从她身上穿过,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穿模动画。
“梵心。”梦非尘喊她的名字。
“很不高兴为您服务,这位先生。”梵心的手在旁边轻飘飘的一提,翻滚的烟雾像是知道她的意思,汇聚在她的指尖,就仿佛是她提起裙摆冲梦非尘轻飘飘的行了个敷衍的淑女礼。
梦非尘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灰蓝色的眼睛盯着面前漂浮的少女,他轻轻伸手,从屋檐的保护下探出手臂,掌心向上,这是个邀请的手势。
雨水哗啦啦的砸在他的手心,片刻就向上染湿了他大半衣袖。
梵心漂浮起来的高度比梦非尘要高许多,长发少女垂下眼睫,她笑的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中又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得意和狡黠,像是恶作剧得到了大人全部关注的小孩。
“我改变主意了。”她将自己半透明的,苍白的手轻轻的放在梦非尘手心,“很高兴为您服务,这位先生。”
实际上两人的指尖并没有碰到,中间相隔了大概几厘米的距离,半透明的烟雾氤氲在暴雨夜中,梵心的笑容越来越大。
“梦非尘,需要我做什么?”
“肃清区域,可以做到吧?”梦非尘收回手,他看向远处茫茫的雨夜,“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梵心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包括刚才那些...”
“包括。”
梵心突然靠近梦非尘,两人的笔尖几乎都要碰到。
梵心有一张精致的脸,而朦胧的雾气给她又平添了几分神秘未知的美感,她眼睫微微眯起,语气上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包括你吗?”
作为玩家的特殊伙伴,相爱相杀才是正常相处模式,梵心作为自由度颇高的SSR副本怪物,被困在称号之下的道具中总是会有些烦躁。
所以每一次梦非尘要她帮忙,她总会毫不客气的“吃掉”梦非尘的属性点以提高自身的实力。
特殊伙伴的驱动需要玩家用血量和san来喂养,而每个伙伴需要的不同——这是相当具有主观性的事情。
比如阴阳蝶和伊莎,它们几乎不会消耗洛白夜的san和血,但阴阳蝶总会有些想贴贴的私心,于是每次需要吃掉血量时都趁机过去真的咬一口。
实际上它根本不需要咬,可以直接啃掉面板值。
再比如有些玩家用手段收服签约的特殊伙伴,有时候根本不敢放出来用,要不是系统有上限限制,这些大爷就算出来啥也不干也要啃掉你小半的面板数值。
就当作报仇了。
梦非尘突然笑了。
他轻轻后退一步,抬手摘下了鼻梁上镜片被溅上了水滴的眼镜。
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就这么无遮挡的对上梵心的眼睛,后者饶有兴致的微微睁大眼睛,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我喜欢你的眼睛。”
“如果你死了,我可以收藏它们吗?”她礼貌询问。
“如果到了那时,请随意吧。”梦非尘含笑回道。
梵心突然向前凑近他。
那是个索吻的姿势,但梦非尘没有躲闪,因为他知道梵心只是想要开个恶劣的玩笑。
果然,白色的雾气穿透他的身体,它们被打散又翻滚着组成少女的模样。
“那待会儿见了。”梵音语气欢快。
梦非尘目送她消失在黑夜中,不多时,他拉开放在一边的系统面板上开始翻滚跳动下降的患病值。
他平静的倚靠在有些生锈的单元铁门前,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在皮肤上蔓延,梦非尘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无意识的盘着。
和患病值一起飞速跳动的是他的面板数值。
他使用药剂保持自己的数值一直是满上限的,但在多次使用后,药剂的效果开始逐步递减,直到毫无用处,面板数值终于不再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它在缓慢的下降。
下降到某种程度时,成功触发盛优种下的技能。
梦非尘在的这片楼前有一个长方形的花池,里面种的都是蔷薇花,虽说在这种暴雨天蔷薇枝子都几乎被拦腰吹断了,但人家好歹是有活路的。
但换命开始后,蔷薇花开始枯萎,就像是生命力被强行抽走。
尽管如此,他的san值还是在缓步下降,在掉落到了某个数值时,冷冰冰的系统提示响了起来。
梦非尘没理。
雨夜中,佛珠相撞的清脆响声像是穿透了雨幕,最终被尖利的哭啸声压过。
面前已经能够没过成年人小腿的积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是脏兮兮的雨水下藏了什么东西,此时这些东西就要破水而出——
那是无数只手,紧接着从水中探出的是一颗颗头颅。
它们男女老少都有,但无不是痛苦又哀嚎着的,冰冷的雨水于他们像是滚烫的油锅,它们挨挤着尖叫着哭泣着,踩着,踩在其他怪物的身上往外爬。
无数只手从水中伸出,它们胡乱的往梦非尘的方向伸去,就好像他是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救救我——”
“救救我们——”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
它们尖叫,嘶吼,又扭打在一起,皮肉一块块掉落,但掉落的皮肉又蠕动扭曲起来,最后歪歪扭扭的又组成了一个形似“人”的肉块。
有年幼的孩子被首先撕碎,翻涌的水波将一根手指推到梦非尘脚边,梦非尘转动佛珠的速度仍旧不变。
他周身像是被笼罩在浅淡的光圈中,那些胡乱摸索的手碰触到光圈边缘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它们感受到了久违的痛苦,于是暴怒取代了哀求。
“为何不渡!为何不渡我!!!”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梦非尘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他这才睁眼看向了脚下。
此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背后的门已经不见了,而他像是站在汪洋大海中央的一个仅有立足之地的孤岛上,而四面八方的海水中挣扎着全部都是痛苦的人。
他们在尖叫着问,为何不渡他们。
这个世界的“疾病”就这么在梦非尘眼前铺展开来,像是一棵早已腐朽的参天大树,每一粒掉落的腐朽木屑都在祈求着救赎。
它们是死亡的生命,却又挣扎着求救,无数只手祈求的伸向梦非尘。
那些手有孩子的,有年轻人的,也有老人的,它们无一例外都带着渴望。
san值下降,梦非尘恍惚的弯腰,轻轻握上一只细长的手。
那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狠狠地攀附上他的手腕,周围的手也紧紧抓住他,竟然是直接把他拽入了暗沉的水中。
溺水的感觉太过于真实,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身体和四肢,梦非尘却仍旧没有半点惊慌。
微弱的光跟着他一起“噗通”扎入水中,他反手抓住了攥住他手腕的细瘦手臂。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