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子鹭被送回裴府的时候浑身伤痕累累,乱七八糟的血迹黏在他的脸上、手上、腿上,惨不忍睹,可他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般格外亢奋。见到裴乐之的第一眼,他就攥紧身上外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裴小姐,救救云娘!”
“这是怎么回事?!”裴乐之心中一惊,回头看了眼身后床榻,立马起身,示意万松将人带到外面去。
陆绮被留下看护,其余人皆围着翟子鹭,一齐去了厢房。
“裴小姐,求您!证据我有!证词我也已经想好!我愿写成血书,为云娘诉冤!”翟子鹭不再像回来的路上那样目光呆滞,口中只重复着“去死”两字,现在,他的眼中升腾起近乎疯狂的希望的光芒。见裴乐之没有回答,翟子鹭干脆拂开方祁为他把脉的手,弯腰又要下床跪地。
裴乐之伸手将他拦住:“你先别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先让方祁给你看看。”
“没什么,没什么的,小事,裴小姐都是小事。”翟子鹭摇头,乞求的目光望向万松,“请问可有白纸,我现在就手写!”
“登闻鼓,对,还有登闻鼓!”翟子鹭努力咽下喉头涌上的血沫,“若有大冤,便可鸣鼓……这次,我来救云娘,我可以的。”
“翟子鹭,冷静点儿,先包扎,这些等会儿再说。”
“不!等不及了!裴小姐,云娘她等不及的!”翟子鹭忽然捂了双眼,“是我怯懦太久……”
“敲登闻鼓……你现在有力气敲吗?”裴乐之叹了口气,见翟子鹭渐渐不再躁动,又看向站在门外的女子,“再说,敲什么登闻鼓,当今御史台张御史就在这里。”
“裴乐之,拜见张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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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翟子鹭的外伤,方祁又给他扎了几针,总算哄着他睡下,裴乐之便得以和张柘锦行至院中说话。
“此番多谢张御史了,不过还要劳您再详细告知一下,翟子鹭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柘锦定定看了裴乐之一眼,若有所思:“胡云儿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如今是要翻案?”
裴乐之笑着打起哈哈:“张御史说笑,胡云儿案前段不是已经判定……”
“你在说谎。”张柘锦面无表情地直接拆穿道,“为什么要把胡云儿的亲眷接进府上居住?你的仆从去死牢里找胡云儿干什么?那个叫陆绮的侍卫,又为何频繁出入藏文阁附近?”
见裴乐之抿唇不语,张柘锦伸手按住腰间刀柄:“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翟子鹭是个契机。不过今日……我是偶然路过,翟子鹭被歹人所害险些遭污,他那些伤也是在和歹人的搏斗中留下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该死,那个畜生呢?她在哪儿?还请张御史带我去看看。”
张柘锦忽然笑了:“还不承认你也在追查真相吗,裴小姐?”
“甘拜下风。”裴乐之拧眉,还在为方才张柘锦所言而暗自心惊。刚刚她甚至想过可能是翟子鹭错杀了人,但她根本没有想到翟子鹭竟然又遭到歹人强污。
“别再皱眉了裴小姐,我可以帮你。那歹人已被我关了起来,是送官还是私审,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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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乐之再次回到丹枞房中,已是一个时辰后。送走了意外露面的张柘锦,裴乐之有预感,一团乱麻的胡云儿案件似乎会有新的进展,至少,张柘锦说她可以给胡云儿带口信。
至于刚刚审问过的歹人,虽则罪该万死,但也可能成为助力。
如果让她去作证?
裴乐之抬眸如电,再次想起那歹人方才痛哭流涕之际,说了句自己不该效仿陈三动了色心……
思绪来回切换,裴乐之轻手轻脚往里间走去,思索着待会儿丹枞醒了是否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可裴乐之怎么也没想到,裴缘宝会出现在这里。
小小的人儿正趴在丹枞床前,歪着头听他说话。不知丹枞说了什么,惹得小孩子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丹枞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尽管他看起来仍然虚弱。
裴乐之忽然不想打扰这份美好,抬脚刚要转身,却和丹枞望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师母!”裴缘宝转过头,眼睛眯成了月牙。
“哎呀缘宝,什么时候过来的?既安哥哥送你来的吗?”裴乐之浅笑着走近,将裴缘宝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去碰她的额头。
“是的师母!听说夫子病了,缘宝来看看夫子,刚刚我们说好,等夫子病好了,要教缘宝读书呢。”
“这……缘宝如此好学是好事,只是你还要在你师父那儿学医,罢了,这些后面再说吧。”
“师母别担心,”裴缘宝忽然凑到裴乐之耳边小声道,“就是师父叫我来的。哦不对,师父会同意的,师父说缘宝女孩子家家,对学医兴趣不大往后怕不能坚持钻研,还是多读些书好。”
“鬼精灵。”裴乐之点了点裴缘宝的脑袋,假装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回头我再跟你师父商量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裴缘宝忽然朝裴乐之脸上亲了一口,而后一溜烟地从她腿上下来,朝二人挥手:“那缘宝就先回去啦,对了师母,师父说今日他有些累,所以看护夫子的活儿就交给师母了。”
“……”裴乐之默了默,问,“刚你来的时候没见着陆绮哥哥吗?”
“见着了,陆绮哥哥去熬药了,托我看着夫子,现在缘宝把夫子交给师母啦,缘宝回去复命……啊不复习功课去。”
“去吧小机灵。”
这下,裴乐之再也不能继续忽视那道执着的目光,可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丹枞又别开了眼睛。
看吧,她从来都不懂他。
裴乐之收起笑容:“今夜我会让陆绮和万松留下,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说。”
“我没什么事烧也退了……不必让他们——”
“你不用忧心。翟子鹭的事情或许有眉目了,不过他也因此受了些伤。”
“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我真是受够了!”裴乐之忽然大吼一声,片刻后她又自己冷静下来,放低声音,“我说义兄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翟子鹭的事情,张御史会帮忙,不必忧虑。”
“要走了吗……小姐。”
“嗯,有些事还要处理,翟子鹭那儿,你要是想问,自己好了去问他吧,他在院中厢房。当然,你想等会儿就去找他也随你便。”
“我会好好休息的。”
“走了。”
“裴裴读书的事,我想……不如还让她跟着方祁学医,每旬我回府为她授课两日,可好?”
“这能学到什么东西?”裴乐之眉头一皱,“等回头我问明白了她到底想学什么再说。”
“我不能再做横刀夺爱的事。”
“嗤,义兄想多了。那行,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每旬授课时间间隔太久,我建议改成每五日授课一次。”
“好。”
“另外,别再叫缘宝‘裴裴’。”
“……为什么?”
“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