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衙门山下来已见太阳往西靠了。晁荃如念及他们自早上一顿之后再没进食,便又跟张八两提议去吃点什么。谁知张八两是铁了心今日要断食了,晁荃如也只好舍命陪君子,饿着肚皮送张八两回去。毕竟张八两有自己一套规矩,其中之一就是太阳落山后不出家门。
晁荃如实在没忍住,路上还是买了两份清爽的海菜大包,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连同今日说好的报酬硬塞进张八两怀里。然后继续骑着脚踏车载着张八两往万年山赶。日头西斜之前,将他安全送回了家。
这回推门没见芦苇,张八两也没留他,两人互道再会后晁荃如门都没进就骑车走了。
张八两在门口目送了他一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低头瞅了瞅自己怀里的大包子,心中五味杂陈。至于他在想什么,那都是后话了。
就说晁荃如今天往返两回万年山,又在医院站了一头午,也是乏累得很,便将调查加藤清之介住所的事放在了明日。毕竟此刻要再赶到潍县街派出所,那几乎是要横跨整个胶澳商埠,从西跑到东,等他骑到,也是天黑了,就算找到加藤清之介的住址也已然宵禁无法去敲门了。
于是他便破天荒早早回了家,却不知家里还有个“惊喜”等着他。
每次临近家门口,晁荃如都习惯拨一下车铃,当做招呼。耿叔齐婶听到铃声脆响,便会给他开门。
今日倒有些不同,耿风顺开门就迎了出来。
晁荃如知道那神情,有欢喜也有无奈,无奈更多些。
果不其然,耿风顺说:“小公子来了,打一放课就奔来了,我劝他说你不知几时才回,可他偏要等你。幸亏今日少爷你回来得早。”
耿风顺口中的“小公子”是晁荃如的侄子晁赐阅。晁家四世同堂,为了区别于晁荃如这一代的“少爷”们,下人们便唤最金贵的长曾孙为“小公子”。严格来说晁赐阅应是他远房堂侄,但因为晁荃如年少便被过继到本家,与晁赐阅的父亲成了族谱上的亲兄弟,故而晁赐阅也直呼他“小叔叔”。那也是十几年前一段腥风血雨的经历。
晁荃如想想,也是,这孩子准是读了今天报纸上报道的案子,能憋着等到放课才来找他也实属不易了。他将车推进棚下落了大头锁,便扶着腿脚不便的耿风顺进去了,多少有些视死如归的决心。今天可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谁料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喘息,墙后就飞出一抹黑影,拨落在地才发现是他沙发上的靠枕。后面紧跟着就是一记飞拳,朝面门袭来,晁荃如措手不及,双脚站稳,堪堪伸手抵挡。他生怕误伤到身旁的耿风顺,便将来人的攻势朝里头引,在宽敞些的门厅和楼梯上,两人就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见两人绕着楼梯飞上飞下几经危险,一旁束手无策的耿风顺和齐秋莲连连惊呼“小心着些”,可根本无济于事,压根儿就没传进那两人的耳中。
少年拳脚不重速度却极快,招招朝着命门击打,没留丝毫余力。甚至顺着攻势摸出了晁荃如内袋的弹簧刀,被挡下后直接飞刀过来,利刃擦着晁荃如的耳垂嵌进墙板中。惹得旁人又是一声惊叫。晁荃如多是防守,借力使力,每招每式应对还算自如,毕竟年长,经验丰富,也更能沉得住气,果然没出几回合,少年就有漏洞破出。
晁荃如依照往日交手的经验盘算,若是不赶快制服对方,恐怕又要被这孩子纠缠个没完没了。于是他使了一记推手,化力闪到少年身侧,拇指关节击中对方曲池,瞬间便卸了他力气。
晁赐阅捂着发麻的手臂,知是自己落败了,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是第一次输给晁荃如,便自我化解了。
听他抱怨了一句:“太公给我请的新教习果然是让着我的,我就说自己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到底还是以前的乔师父更好些。”
“乔师父年迈,告老还乡,你就不要再念了罢。”晁荃如嗤笑。晁赐阅已经不止一次念叨晁荃如的功夫更漂亮,可惜乔师父不教,他学不着了。教习师傅换了一拨又一拨,总是不合小祖宗心意。
少年飞快翻了个白眼,道:“江湖人哪来的‘告老还乡’,我看他就是不想教我,躲起来了。”
“那你倒是好好反省,为何乔师父偏要躲你。”
晁赐阅知道自家叔叔这是拐着弯得数落他过于顽皮,便也不再应答,只嘟着嘴对齐秋莲撒娇道:“齐婶,我想吃你做辣。”
“做的做的,”只要小祖宗不拆家,怕是满汉全席齐秋莲也能想办法给他变出来,“菜都备好了,我这就下锅,马上就好。”说完满脸笑意,小碎步地奔厨房去了。耿风顺拄着拐杖也随后跟着帮厨去了。
晁赐阅瘫在沙发上,没个正经坐相,但他也只敢在晁荃如这里放肆,回到家里还是要在太公晁以巽面前装上三分乖的。毕竟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整个大胶澳兴许都要掉层渣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饶是孙大圣也不敢再在如来佛面前造次。
“小叔叔你不够义气,”晁赐阅将靠枕抱在怀里,小孩子心性上来,赖皮道:“要不是我在学校读了报,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案子,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晁荃如苦笑,心想我哪来这些时间陪你玩耍。“我说了你就不会找上门了?”
“来还是要来的。”晁赐阅嘿嘿一笑,“小叔叔这里可比学校家里都有趣,真想搬过来啊,可惜太公太婆不同意。”
搬过来就反了天了。晁荃如庆幸五指山还有些威力。
“小叔叔你赶紧说说,我可听闻这案子玄乎得很呢。”晁赐阅说到案件两眼发光。
晁荃如却不急,道:“且等等,一会儿边吃边说吧,我先去冲凉更衣。”今天走了一遭停尸房,又爬坡蹬车出了几身汗,再捂下去,他怕是要酸成一缸腌菜。
晁赐阅刚要开口抗议,就被晁荃如止住了话头。“先做功课,做完才讲。”而后晁荃如在小祖宗的一声哀嚎中上楼去了。
等晁荃如沐浴更衣后慢条斯理地走下来时,晁赐阅早已做完功课,正拿刚才插进墙板的那把弹簧刀丢着玩,好好的木头墙板让他捅出一个个窟窿,远看倒像是那木板天生长了条条竖纹。
晁赐阅虽不喜读书,但胜在脑子灵光,学校里寻常功课倒也难不倒他,只是平时多懒得做,惹得先生们回回都生气,却拿他没有办法。
耿风顺一声“可以用膳了”,让晁赐阅从沙发上一个猛子蹦起来,欢天喜地地往餐厅跑。既能吃好吃的,又能听晁荃如讲案子,人生乐事,他自然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