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晁荃如迟迟未做回应,只管望着那封请柬发呆,他便知这事情背后肯定还有他不了解的情况发生,于是问:“那小子还做了什么?”
晁荃如一愣,抬起头来,犹疑了片刻。他本不想让自己牵扯进的杂事纷扰伯公心神,可无奈是自己一时没隐藏好情绪,让对方瞧出了端倪,只能诚实作答。“是有一些怪事。”
“说来听听。”晁老爷子甚至在椅子上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准备听上一席话了,他吩咐了一旁伺候的晁阳云,“阳云,你到外头守着。”
晁阳云低头称是,躬身退出书房,带上了门。
眼下偌大书房里就只剩祖孙二人。晁荃如想不说都不行,于是他板正身体,如实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交代出来。
“早前我因案子去过一趟牛府,在那里见着了一个匆匆离去的女人,可惜是个背影,未看清容貌,看穿着应是个舞女娼妓。当时直觉有怪,便留了个心。可偏偏我怎么也查不出那女人的身份,买通了牛家小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说见过那女人几回,但不知名讳。”
“结合他后来所做之事,多有蹊跷,于是我直接拿此事质问牛呈奎,他的反应很怪。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他大可不必推三阻四,以他性子早早便承认了自己风流。甚至,他还拿我身边的人说话,在我听来,似是要挟。”
“这反而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晁以巽细细听着这些话,适时问道:“那你可查出那女子是谁?”
晁荃如闻言面露羞愧,摇头回说:“尚未,孙儿还在查。”
老人沉吟了片刻,想了想说:“查不出来就不要再查那女子了。”
晁荃如疑惑。“伯公的意思是?”
“执着于眼前未必是件好事,所谓雪泥鸿爪,他既做下事情,必定有迹可循。那女子或许只是知秋一叶,你不妨退远些看,相信另寻它处也非难事。”老人徐徐说道。
晁荃如闻言细想,觉得十分有理。他或许真的是太过钻牛角尖,反而将事情逼进了绝路。牛呈奎与那红鞋女子来往,必定有他的缘由,相信他们相遇之处定不会是在安娜别墅里。那女子神秘,但牛呈奎的行踪是极好判断的,他赫赫有名牛家二少,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要真个寻起来比起女人来容易千百倍。再不济,查牛家金钱往来也是条路子。明里账抵暗里销,若有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那必定有账目不合之处。
晁荃如能想到法子,也能看到顾虑——牛家眼线众多,事情要做得极谨慎才不会打草惊蛇。
“月将。”晁以巽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晁荃如连忙应声:“在,伯公。”
“你可记得小时我让你反复抄写的那句话?”
“记得,‘去智而有名,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是《主道》中的话。”
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虚静无事,以暗见疵。”
“伯公是让我以静制动?”
“牛家小子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你逼得太紧,倘若退后静待,他必会露出其它马脚。”
“可让你静待,也并非束手不动。我们晁家虽然避世不争,但也不能任人冒犯。他既威胁于你,便是威胁于晁家,他牛家不过一夜暴富之徒,银子再多现在也扎不下根,你可明白其中轻重利害?”
作为累世官宦之家的当家,晁以巽从未将那些行商之人放在眼中,更不提还是靠战争发财的牛家。在他看来,牛呈奎的种种行为都是毛头小子不知深浅地试探挑衅。该“提点”他的时候便要“提点”。
“是,”晁荃如垂首恭敬道,“孙儿知道该如何权衡了。”
这个孩子是个极聪慧的,话不必论全,一点即透,且极擅长举一反三。这点在对方还是少年郎的时候晁以巽便发现了。说句不偏不倚的话,他觉得自己亲生的儿孙都赶不上晁荃如一半的潜力。这也是为何他恍悟对方误入歧途后会雷霆震怒的缘故之一。此人才于正道是材是福,于邪路便是天降之祸。他当时手握御赐腰刀真的狠下心,倘若不能逼迫晁荃如浪子回头,那更不如一刀了了未来祸根,至少能保全晁家三百年基业。
晁以巽指指他手中信函,像是考验似的问:“那你可要参加这宴会?”
晁荃如便立刻抬手将信函一撕两半,答曰:“视若无事,权当不知。”
这个耋耄老人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稳妥的微笑,欣慰点了点头。
从晁以巽的书房出来,晁荃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蜕了一层皮,身子轻了也经过磨炼了。
行至无人之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伯公看似不问世事,但谈及他的行踪动作,伯公桩桩件件都了如指掌,甚至问起了他将名下房产借于铃语居住的事情。方才一席话不光是告诉他背后有晁家势力撑腰,更是旁敲侧击提醒他要知道自己身份,不可做有辱家门之举动。
自己在外面独居惯了,有时还真个忘了曾经在这大宅屋檐之下规行矩步的感觉。到底头顶这个“晁”姓是有千钧之重。
也怨不得晁赐阅这个小祖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生着长了翅膀飞出去的心。
说到他,晁荃如倒想起,将调查事情的工作交给晁赐阅是个不错的选择。倒不是说他做事多么仔细小心,一方面小祖宗向来爱作天作地,有些莫名的动作也不会轻易惊动牛家眼线;二来两人本就因为先前的事情结了点怨子,即便牛呈奎发现,也会当是娃娃为了报复一时淘气调皮。况且晁赐阅本身在“不务正业”的事情上就颇有天赋,交给他多半会有收获,是个利远大于弊的事情。
想到这儿,他便迈步下楼,往客厅寻人去了。
到了楼下,果然看见晁赐阅眼巴巴地正盼着他,一听他脚步便迎了上来。
“如何?与太公谈完了?”
晁荃如扬扬手中重新装了新书稿的袋子,回说:“谈完了,伯公让我留下吃饭,你可开心了?”
少年又一次振臂高呼万岁。“我就说你该多回来几趟,连太公都念叨着留你了。”
晁荃如浅笑一声,掏出怀表确认了一眼时间,离饭时尚早,便揽了人往花园里走。“你不是想听‘故事’,我们也许久未动动筋骨了,走,一边练一边说。”
“当真?”晁赐阅眼睛都亮了。他的教习师傅就只会教他些路数,陪练时又总照顾让着他,整个晁家大宅能跟他对上几手的一个都没有,连日常学校里的朋友也没有能打过他的。小祖宗皮紧,晁荃如这席话于他当真是天降甘露、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