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村先生有这个意思就是好的。”晁荃如状似欣慰地点了点头,倒真像是个和事佬来着,他四下环顾,唤了声,“飞龙的老板在不在?有没有个管事的?”
此时,一个身形敦实却弓腰塌背的光头从刘省三一行人后面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有,有,回长官,我在这儿。”
这人显然是被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着了,说话唯唯诺诺地,生怕做错说错,真个被日本人抓了去。
他站到晁荃如跟前,才想起来自报家门。“啊对了,小的叫殷成,不才开了这家小小车行。”
晁荃如闻言一拱手。“殷老板。”
“诶,不敢不敢。”男人也拱手,头低得很,汗珠子从光头顶上直往下淌。乍暖还寒的天气他手里头就得不停摇着蒲扇了,也不知身上是热汗还是冷汗。
“有几个问题还需殷老板帮忙解惑。”
“请讲请讲,小的洗耳恭听。”这官高几等压死你的人跟你客气讲话,是最让人心里没底儿的。
“还望殷老板帮忙清点一下,现在马车行里的人手可全?”
殷成闻言赶紧抬头用眼珠子划拉了一圈,生怕数错了,还又重头核实了两遍,而后垂手回答:“我这车行里一共十二驾马车,六单六双。人有十二个车夫、四个杂役、一个账房记簿,呃,加我拢共十八个。现在有九个车夫在外头跑活儿,余下的都在这儿了。”
老板说得细致详尽,打眼点点人头,也确实与他所说相符。
“为何这三位没出去跑车?”
晁荃如只是随口一问,殷成就当了大事儿,老老实实回说:“回长官的话,有两架车的马今天要换掌,剩下那匹有些窜稀就没让去跑。”飞龙车行的规模名气也都算大的,即便这样,老板在这些人面前还是唯唯诺诺,不敢怠慢丝毫。
见老板态度配合,晁荃如也没再说什么,回头问向宗村:“宗村先生,您看,殷老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尽管问,相信殷老板也不会据实不报,是不是,殷老板?”
“是是是!”被点了名的殷成点头如捣蒜。他也没有旁的选择,毕竟两边真要斗起来,砸了场子不说,即便是刘省三也未必能从日本人手里救得了他。
晁荃如朝宗村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立到一旁候着,尽显谦和,可心里想的却是“我倒要看看你能作出个什么花来”。
宗村也不露声色地笑笑,冲殷成点了点头。“殷老板,幸会。”
“不敢,您说您说。”殷成点头哈腰,扇子摇得乱无章法,一如此时惶恐不安的心情一般。
“因为事关重大,想问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一齐问询是最好的。”
“这个……”殷成面露难色,“回长官,现在才巳时,一般不过午时,他们不会回来,都在商埠里跑来跑去的,也不好找人,所以……还得等上几个时辰。”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妨等上一等。”宗村突然说道。
他给了手下一个眼神,对方便点头应声,从屋檐下面挪过个条凳来,拂手擦过,就在这院儿中间,让宗村坐了。
刘省三一见这好大的架势,心道这泼皮真个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还是咋的?他心里登时上火,怒斥:“等?你们乌泱泱一群人提着刀站在院里头,是等人还是砸人生意?”
宗村是个会在心里打算盘的,对方越急躁他越是气定神闲。他知刘省三这人出了名的软硬不吃,铁骨铮铮,唯脾气暴躁是最大的缺点,倘若能逼得他们先动起手来,那形势必然就握在了他的手掌心里头,到那时听风听雨都是他宗村一句话的事儿了。
可晁荃如是个变数,偏他不着急,反应机敏,一句话就散了刘省三的火气。
“诶,刘巡长,”他抬手拦着刘省三,“您误会了,谁先找到人,谁就带走,这道理宗村先生肯定是知晓的,他这是在礼让我呢。”男人笑笑,甚至还朝宗村点头致谢。
刘省三和晁荃如也不是头一回碰面了,两人互相合作也经手了不少案子,自然是有些默契的。此刻刘省三扫了一眼晁荃如对他投来的眼神,便懂了,这小子自有后招,全然不需要自己出手,只管从旁看戏便好。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莽撞失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刘省三冷哼一声,让到了一侧。
晁荃如冲宗村一伙人谢道:“那我就不遑多让了,多谢美意。”
宗村可算是见识了对方这嘴一张一合的本事,觉得自己是棋逢敌手了。本想着抻在这里给对面施加些压力的,没成想倒让晁荃如给绕了进去。
他只能干笑两声,顺了个“请”字,先静观其变再作打算了。
晁荃如此时掏出怀中手札,转向低眉垂目的殷成,问道:“殷老板,烦请您配合一下,回答几个问题。”
殷成赶紧擦了擦方才急出的汗,回说:“配合,一定配合。”
“贵车行内单驾是篷车,双驾都是轿车?”晁荃如根据院里留下的这两架马车类型揣度道。
“是是,确实如此。”
“我见路上别家的双驾车为求稳妥大都配了两个车夫,您家这车夫人数和马车数量刚好一致,那必定是每车只配一人了?为何?”
“啊,回长官的话,确实,因为我这里只招经验丰富老道的车夫,一是为了安全,二来人手少也方便管理。”自然还可以少付一份工钱。
“那这些车夫白日跑连着夜里跑,天天如此,不会疲惫吗?”
殷成到底也没明白晁荃如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听着不像是来查案,倒像是自己要开家车行,来打探行内消息的。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当着警察的面不好明说自己也知道那些个车夫经常把夜车包给外人这件事儿。说了就暴露了他车行内管理不严,没有据实上报的事实,可不说……他又怕因为隐瞒而误了重要事最后再被追究责任。
这前后一踌躇,就让晁荃如察觉了。这人最是会观人神色,一看便知这殷成是心有顾虑说不出口。
于是他安抚道:“不必惊慌,有话尽管说,我们会酌情权衡轻重。”
殷成闻言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面露赧然,声音低了许多,解释道:“其实,其实现在大家都这么干,手下的人也都如数交钱,我就没管那么多,这个……夜里,他们真个累了的话,有时是会找熟人顶班的。”
话说得委婉,但晁荃如听懂了,就是明面上有十二个车夫,但实际跑起来车来,却不止这些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