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说拖着,这一拖就是五日过去了。
杨宝城自打招供,本以为事情会提上日程,加速进行,谁知却反而似石沉大海,就单把他关在这临时牢房里,不闻不问。
杨宝城是疯,但如晁荃如所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放旁人身上肯定慌了,可他是个聪明人,一早料到这是警察要抻抻他的性子,跟他耍游戏呢。
他又想起那日跟他借火的年轻人来。他估摸警察也该来逮他了,只是当时没料到那人就是来抓他的那个。
这帮黑狗皮倒是瞧得起他,还另派了一个小队来埋伏围堵。其实都是白费力气,单凭那个年轻人的机智,要抓他也不是难事。到底是抬举他了,把他当什么牛鬼蛇神一样,个个谨小慎微,仿佛他会吃人。
杨宝城想起那时的场景,忍不住笑笑。
许是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个疯的,才会让人那么害怕吧。
杨宝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在还是娃娃的时候,他就常常说些让人斥责惧怕的话来。那时他还不懂,为何明明说得是事实,周围的人却要偏偏用“童言无忌”四个字糊弄过去,假装看不见真相。长大些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个唯一清醒的人,而其他人都只是活着喘气而已,远达不到与他平等交流的层次,甚至不愿努力,仅仅苟延残喘地埋怨这个世道。
他的聪慧让他做到了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也让他做到了许多别人不敢做的事。
从那时起,杨宝城就习惯了戴上“愚钝”的面具,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因为他知道藏木于林的道理,这样能让他以一个更好的视角俯瞰众生。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同类,才开始愿意卸下伪装。
当他第一眼见那年轻人时,就知他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可惜,这回,没和他站在一边。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愿意跟对方交流的。于是他豪放地打出了手里的牌,就希望引起对方注意,让他关注自己。
门外响起脚步。
杨宝城侧耳倾听,那牛皮鞋底儿的声音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这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穿得起的鞋。
杨宝城笑笑,他念叨的人,这不就来了?
牢房门年久失修,没人会想着给它加点油除除锈,一开一合都发出吱嘎吱嘎刺耳难听的声响。
年轻人躬身进来,挺拔的身形直立起来倒像是要把这牢房顶穿了。
“‘王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杨宝城友好地招呼着。
“别来无恙,杨先生。”脸上没有旁人脸上常见的惧怕与厌嫌,年轻人的得体令杨宝城十分满意。
杨宝城被拴在手腕粗的锁链上,动弹不出几步远的距离,姿势困窘却依旧怡然自得。他招呼年轻人坐下,像在自己家一样。
而对方也没有退拒,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旁,仅一臂之远的距离,毫无防备。
杨宝城看年轻人露出的健康脖颈,衣领之上,喉头浮动,他甚至能感受到人迎脉的蓬勃有力。在这个距离下,倘若他发动突袭,不知这年轻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他不愿这么做,那样太简单,太无趣了。这个游戏他才刚刚开始,不想那么快就揭晓谜底与结局。
年轻人从兜里掏出一盒尚未拆封的新烟包来,递给他,很懂礼数与分寸。
“好些天了,解解馋?”
杨宝城嘿嘿一笑,露出孩子样无邪的模样。他接过来,不急不慢地拆开,提出一根来嗅了嗅烟丝的香气。
“好烟。”他说。
这时,年轻人已经划燃了一根火柴,凑了过来,给点了火。
杨宝城也学那日年轻人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雾来。
其实他并没有烟瘾。
他不光没有烟瘾,还觉得抽烟是件极浪费的事情。浪费时间,浪费银两。
抽烟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手段之一。
人很是神奇。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互相戒备着,但若有人递出一根烟,或划上一根火柴,只要对方愿意接,那便瞬间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恍若交往多年。杨宝城观察到这个法子后,屡试不爽,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便利。
当然,知道这个窍门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你看,这年轻人不是也正在用吗?
杨宝城笑着又吸了一口。
“你其实不抽烟吧?”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人。
年轻男人也坦然。“不抽,于身体无益。”
“但你确实有瘾。”他始终不觉得那天这男人贪若饕餮的模样不是作假。
果不其然,对方爽快承认。“有过。”体验过那蚀骨焚心的滋味才能做得像。
杨宝城想象了一下这个身姿英挺的年轻人变得如朽木粪土的模样在地上泥泞挣扎,也是有趣的。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表示赞许。“不管是什么瘾,能断了的,都是有能耐的。”他说着抬头远眺,像是视线能穿过牢墙,触及无限遥远的地方。
他就断不掉。
“让我猜猜,”杨宝城忽然拉回视线,思绪跳跃,问他,“你今天是要从我这里挖答案的吧?”
年轻人看他,不动声色。
杨宝城兀自笑着。笑得极良善,笑声回荡在牢房斑驳的墙壁之间,反倒令人生寒。
“我那日故意没说那些人的下落,你们肯定急了。”
年轻人望着他,目光凿凿。“那你今日想说了吗?”
杨宝城拖着声音,道:“这个嘛……”
后面话没吐完,年轻人便知他是不会说了,至少在满足他的要求之前,是不会说的。
于是他直白道:“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杨宝城眼睛里有光,看他像看宝贝。“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鲜少有人能让我不必装傻充愣,甚好,甚好啊。”
“多谢夸奖。”年轻人面无喜色,但还是接纳了这句认可,“请讲吧。”
杨宝城还真的琢磨了琢磨,才说:“唔,这么聊多无趣,不若我们耍个游戏,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他笑着往旁边地上掸了烟灰,分明穿着脏污不堪的衣裳,却仍旧不想让烟灰落在身上。
年轻男人点头应允了。他并非没有旁的选择,只是他更好奇,杨宝城会问他什么问题。
面前这个身陷囹囵却依旧从容的人对他的回应欢喜得很,朝他伸手谦让了一下。“你先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