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茅大昌的时候是故意露出破绽的吧?”
杨宝城本以为这帮黑狗皮只会关心那些可怜羔羊的下落,顾不得旁的,故而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反问:“‘王公子’何出此言啊?”
年轻人看着他那双笑时全无笑意的眼睛,道:“你是故意用军马留下线索,引我们抓你?”这几乎不能算是个问题,因为年轻人的语气是如此笃定。
“哦?”杨宝城干笑了两声,“‘王公子’是不是高看了在下?都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你会吗?”年轻男人打断他的狡辩,“我翻了近两年的案宗,粗略估计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人,这还仅仅是两年内有过报案记录的,那些个无人在意的,或年过久远的,最终到底有多少数字,恐怕你比谁都清楚吧?”
听罢,杨宝城放声大笑,笑声似乎震得背后墙壁都在颤抖。
年轻人也不拦他,也不迎合,就如此冷漠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失礼了,”杨宝城用指腹抹了一下眼角的湿润,“我真是很久都没觉得这么开心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用心了,肯一页纸一页纸的翻,”他笑意过后,声音便是冷的,“我道这世上都不会有人在意了呢。”
“到底多少人?”
杨宝城听了问题,眼睛又像看穿墙壁一样远眺去了。他是在思考的,可眼里没有光亮,眸子似个看不见底的黑泥潭,即便投下个影子也给你吞没了。
“我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呢?”他沉默了一阵,反问道。
“什么?”年轻人不知他的意思,下意识出声道。
杨宝城扭过头来冲他咧着嘴笑起来。“到底是多少人,我记不记得,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这混沌乱世的,饥荒洪涝匪患蝗灾战争,哪个也没落下,人只要活着就是万万卡重重关,”他盘着腿悠哉悠哉,像蹲在自家屋檐下跟人唠家常一般,“我也只是那重重关里的小小一道坎,碰上我也算时运不济,仅此而已。可没见有人统计到底有多少个人死在灾难里头,因为那些数字啊,都不重要。”
杨宝城对人命的轻贱和傲慢明显惹怒了年轻人,即便他知自己不能轻易喜形于色,此刻也抑制不住拳头的紧攥,紧到关节响动。
矛盾的是他竟然理解了杨宝城的话。他从话里头听出了杨宝城这个人内心中纯粹的恶,恐怕于他而言,芸芸众生与那一头头拉进屠宰场的牲口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命,死了就是死了。毕竟也没有人在吃下每一口猪肉的时候深究每一头猪的死亡。
年轻人觉得自己跟杨宝城中间有一面镜子,而杨宝城是镜子里最单纯的又相反的影。
他能看透对方,对方也能看透他。
杨宝城又咧嘴嘿嘿笑了。“早见你那面,就感觉我们是一路人,”见年轻人面上愠色有增无减,他说,“诶,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好不容易又碰上个能说通话的,就让我多说两句。”
“我看你既然能说出我杀茅大昌是故意引你们来抓我,那就证明你还真的站在我的角度去思考了,这不正说明了我们是一路人吗?放与那些黑狗皮身上,他们可绝不会往这个角度想。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要是不露出些破绽来,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杨宝城嘿嘿笑着,表情十分爽朗,笑声却令人觉得刺耳发冷。
“你故意入套认罪,却不肯说出那些受害人的下落,是为何?”年轻人问道。
“我说这问题问得是不是有些多余了?”杨宝城撇着眼看过来,心想到底还是回到了正题上,便似笑非笑回说,“‘王公子’觉得我守着个屠宰场,是为何啊?”
年轻男子的心沉了一沉。这个答案虽在他预料之内,但听了也难免心寒。
倘若杨宝城说的是实话,那尸骨必然无处可寻。刘省三带人将屠宰场掘地三尺搜查,也没找到一件证据,没有作案的工具,没有现场痕迹,没有任何遗体,甚至连与杨宝城共事的同僚也均是一脸惊恐不信事实只道“他是个老实人”。
即便杨宝城签字画押,也只是一纸供词。这是判不了罪的。
他聪明得很,恐怕这个结果就是他想要的,甚至是早有计划的。他算准了警察会来逮捕他,便提前收拾销毁了所有罪证。
可若说他的认罪是挑衅和炫耀,真的仅仅如此吗?他谨慎小心了这么久,突然暴露自己就只是为了耀武扬威?这于理不合,事出反常必有妖。
年轻人刚刚陷入思索,杨宝城就像是看透了他内心的犹疑,开口说话了。“你若是好奇我到底因何而认罪,这我倒是能告诉你。”
年轻人闻言看向他,目光锐利,只眉梢上挂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疑惑。
杨宝城手指间的烟卷早已燃尽,他又伸手朝对方索了一根。“我再来一口吧,这高档货的确有贵的道理。”
年轻人便又划燃火柴,给他点了一根。
杨宝城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漂亮的烟圈来。他自小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吐烟圈也见过两回就自己琢磨出来了。
“在这之前啊,我得先说点儿别的。”他看着烟圈冉冉升起,轻轻消散,就盯着那半空的薄雾说话。
“我先前见你就觉眼熟,后来想起来了,我是见过你的。”
“何时,何处?”
杨宝城嘿嘿笑说:“你知道也无用处,因为我瞧着你,你可没注意我。就隐藏这本事,我还是挺在行的。”
他理了理头发,利用头油将略微凌乱的头发又理顺了些。
“那时我跟着一个女人呢,倒不是我想跟她,一半是受人所托,一半也是受人之托后有了好奇。”杨宝城说,“再者,那女人好姿色,还真是我最中意的类型。我跟了几回,就瞧你和那个女人走得很近。”
“我就去打听了一下,据说她还是你包养的,是不是啊,晁六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