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幸会。”杨宝城抖着笑拖起手铐朝对面拱了拱手,“六少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
杨宝城本就是个疯子,不齐反笑这事也并不出乎晁荃如的意料,而且他知道,此人是在用夸张的笑声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诸如恼羞成怒之类的情绪,太掉价。杨宝城是个讲究人。
晁荃如笑而不语,把证物摊开来,往他面前一推。
看着那两根净白骨头,杨宝城眼睛都不眨一眨。
“不知从哪里掘出来的东西,可不足以服人啊。”
“你怎知是‘掘’出来的?”那断骨当初被水流冲刷得一点尘泥不染,再入土时亦被包裹得紧实,干净到像标本一样。杨宝城却直言“掘”。这个纰漏,晁荃如不可能放过。
对方扯扯嘴角,没当回事儿。“人骨头,不是从地里挖的,还能是从人身上直接抽下来的不成?”他把话题扯了扯,问,“六少可知从人身上剥下骨头是多精细又费力的一件事吗?剔了皮肉还有膜,那膜可比想象中的韧多了,剥起来‘嘶嘶’地响,稍有不慎就会划伤骨头,那骨头就不漂亮了。”
年壮在旁边听着不禁起了一身冷痱子,不用乔装的他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厌恶之情。这让杨宝城满意地笑了起来。
晁荃如全不买账,他提起其中一根骨头,递到杨宝城面前。“既然你说不认识,那就当不认识。借慧眼一瞧,杨先生觉得此人刀功如何啊?”
杨宝城向前探了探身子,眯起眼来仔细看那端头不起眼的刀痕,好像真的在做正经研究一样点点头。“尚可,但还有进步的空间,比起我还差了点。”
晁荃如冷哼一声。
“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孩子的,不过那就不方便带进审讯室了。可惜也没办法让杨先生掌掌眼。”
说完这话,他去偷瞄杨宝城反应,那人的眉梢果然抽动了一下。
“不过认与不认,好像意义都不大,日本人那边已经有了惊人的进展,这点东西,大概会被一起并入证物中。已经不是杨先生说了算了。”晁荃如啧了一声。
“就是不知道到那时,你那厉害的朋友是会被牵连出来呢?还是水入江海呢?”
听到“日本人”,杨宝城的反应更明显了三分,嘴角的弧度也不知不觉抚平了。
“啊,”晁荃如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进门忘了告诉你,这案子已经不归一二区警察署管辖了,日本人马上就来交接,把你带走。”说着他特意掏出怀表来看了看,断言:“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就到了。”
晁荃如起身,整理起了本就没什么东西的桌面,把两截断骨再小心地包回纸包中,这就有了离开的意思。
“那么,”他最后朝杨宝城淡然一笑,“我们怕是无缘再见,祝杨先生一路走好。”
说罢就领着年壮往外走。
晁荃如在心里暗暗地数数,从这里走出门只需要四步,他就赌这四步路。
一、二、三……手“咚咚”敲上了厚重的铁门,外面的值守警员把门“吱嘎吱嘎”敞开了一道缝,像催命的钟。
四。“等等。”
哼,晁荃如忍不住心里冷笑一下,再转过脸时,已是平淡如常。
“什么事?”
杨宝城沉默了一阵,在晁荃如再次转身去碰门时,他才出声:“这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丢了不止一个艺伎,怎么,你不会连下手的对象都没搞清楚吧?”晁荃如想了想,走回桌边坐了下来,“前年五月,中野町花月料理店的艺伎裕子,在旭公园门前坐上了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前几日同样是中野町里的艺伎,加穗里在自家大东饭店不远处也上了一架马车,失踪了。”
杨宝城的表情与方才并无明显不同,依旧是泰然处之的模样,但语气却冷了下来。“不过是两个妓女而已。”言外之意,他觉得日本人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此时,年壮也坐回来了。晁荃如将证物交给他,自己摸出手札来,翻开看了看,找到“加穗里”的画像,展示给杨宝城。“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妓女,漂亮吧?大东饭店是地涌会的地盘,你这是拔了人家的摇钱树。身为日本地下头目的五岛满会轻易放过你吗?”
杨宝城的眉梢又是一动,这次,他不再默不作声。
男人脸色很是难看。“我不认识她。”
“呵,这话你留着跟日本人说去吧。”晁荃如催年壮出去,“去看看人来了没?来了就赶紧办手续。”
“啊,是。”年壮抱着证物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待人走了,屋里只剩晁荃如跟杨宝城后,前者低头在“加穗里”的画像旁写了些东西,特意立起来给后者看。
杨宝城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层次变化,一瞬间糅合了许多情绪在里面。更重要的是,晁荃如在他眼中看到按捺不住的愠色。
两人视线相接,无声中较量了几个回合。
相较于晁荃如的从容淡然,内心激斗的杨宝城自然败下阵来。
“……那两个娃娃,是死在那人手里的,呵,却扣在我的头上?”他突然说起别事。
晁荃如眸子一缩,淡然倏地消失不见。而此时,年壮已经推门返回。“报告,人已到。”
说着话,门外就挤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员,将杨宝城和椅子相连的锁镣打开,把人粗鲁地拉扯起来。杨宝城挥着手铐微微挣扎了一下,手脚铁链“哗啦哗啦”喧响,而他的声音就盖在那些嘈杂之下。
“鳌山卫上藏着的,可不止是邪祟。”
挣扎中,他被控制他的看守打了,推搡拖拽着离开了审讯室,几分狼狈。
晁荃如在门外一闪的缝隙中,看到和久井阴鹜的眼神,动也不动地刺向他,满满都是挑衅、嫉恨和得意。而晁荃如除了回望,将其全数接收外,没做任何反应。
直到走廊上“稀里哗啦”的铁镣声与嘈杂人声越来越远,张八两朝那几个背影啐口痰迈进来,他都呆坐在椅子上。
“你写了什么东西?”张八两迫不及待地压着声音问他。他实在是太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