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随后走了一趟德华银行在皇帝街的本部,幸好赶在关门之前办了事情,只是结果不如人意。转了一圈拿到些文件,再回到小洋楼,还没等反过神来,铃语的事就发生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天,杨宝城的案子如约见报,街角巷尾报童们口中嚷嚷的,全是这个头版头条,几处报纸被一抢而空。毕竟晁荃如设计了一个太过精彩的故事,赚满了人们的眼球。
只是这时,晁荃如就没有心思细细品味小小胜利的滋味了。他被铃语的失踪搅得心神不宁,无法抽身。
除了舍浓丝几个舞女、侍从和老板许吹鸾能证明铃语当日放工并未陪同什么客人出局,而是照常独自回家以外,就只剩他们找到的那个路人最后目击的证词了。
刘省三派人仔细查了对方的底细,确定清白,证词可靠。
这让晁荃如陷入深深不解。
显然杨宝城已经落网,此时再用他的惯用手段去绑架一个舞女,反倒像是在给对方脱罪,更能证明同伙的存在。
刘省三细心观察,发觉此舞女对晁荃如而言并不一般。他嗅到了猫腻的气息,此时正在逼问他——
“有那么多人可以下手,为什么偏偏是你包养的舞女?”
晁荃如沉默不语,可刘省三并不会因此放手。这案子他挖得越深,越觉得处处都不对劲。二十多年查案的经验直觉告诉他,这浪荡子一定有事瞒着他。
“凶手跟杨宝城沆瀣一气便罢了,如今两人分明是已经拆伙,那他该藏起来才对,为什么这个节骨眼儿上非要向你下‘挑战书’?嗯?”
见对面仍不吭声,刘省三一拍桌子,厚如熊掌的手差点把桌板震碎了。“说话!”
晁荃如被这人当成个嫌疑犯一样审问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他反倒应对得不慌不忙,待把脑中一些思路理顺之后,才开口道:“因为她是我的线人。这些失踪案曾托她的福得了些线索,可能被发现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因为“加穗里”的事牵连甚广,此时还不是全盘托出的好时机。
“线人?”刘省三对这个回答将信将疑。时间再倒推个七八年,眼前这位晁六少可是在交澳商埠作天作地的主儿,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直当对方包养舞女是改不了的臭毛病,如今却说对方是线人,一时让他难以接受。
“你可莫要唬弄我。”他指着晁荃如的鼻子警告。
晁荃如叹口气,若放平时他都懒得解释。可眼下局势并不乐观,他能信任动用的人本来就少,更不想随便得罪刘省三。
“我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刘省三听了,哼哼两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既然如此,那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些眉目?你让那舞女调查什么人?”
“铃语虽然上了马车,但跟其他失踪的女子不同,并非搭上客人,而是在逃跑中迫不得已。故而现在将此案一杆子划入杨宝城的连环案中,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晁荃如谨慎道,“况且,她也曾向我透露过,曾被电器事务所总务科的林科长纠缠跟踪过,或许类似的事亦有发生,还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
“林科长?行,我记下了,回头把人带过来好好问上两回,看看能不能挖点什么吧。”
晁荃如虽感激刘省三的相助,但他直觉那个林科长不是能把人直接掳走厉害角色。从他的观察看,此人是好色虚荣又胆小如鼠的。可退一步说,铃语当时又确实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
其中的矛盾之处令他费解,疙瘩就在眼前,却怎么撕扯都解不开,郁闷得很。
“此案最好暂时单独处理……”
晁荃如还没说完,刘省三就摆摆手。“我懂,要是并到杨宝城案子里,那就得移交给日本人,我不傻。”
办公室里气氛低迷,这时叩门而入的警员不禁瑟缩了一下。“报,报告,我们沿证人所示路线,找到一只女式皮鞋。”
“拿过来。”
“是。”
刘省三接过用一块布好生包裹的鞋子,打开来仔细瞧。晁荃如也凑了上来。
警员继续道:“目前只找到这一只,另外那只下落暂时不明。”
“继续找。”刘省三眼睛都没眨一眨。
“是。”
鞋子在刘省三的大手掌握中显得格外小巧,晁荃如目测尺码,确实是铃语的尺寸。鞋子后跟不高,但已经跑断了,悬着半截后跟要掉不掉,能看得出当时鞋子主人跑得有多么焦急拼命。鞋子皮质上乘,价格不菲,若非迫不得已,并不是说扔就扔的。十有八九,是铃语昨晚跑掉的不假。
晁荃如擅自从刘省三手中捏起它,仔细瞧了瞧鞋底,尤其是上面沾染的泥土。而后又放在鼻下嗅闻两下,好像是个对气味上头的痴货一样。可惜,没有特别的发现。鞋子没浸过泥巴,上面残留的一丝香水味,也该是从舞厅中带出来的,与铃语身上常喷的并无二致。
找到线索却没有进展,两人格外沮丧。
这会儿功夫,门外又进来一个警员报告。今回的发现可着实令人惊喜。
“刚接到来电,说发现手袋了,如六少先前所说,手袋里确实有一把没子弹的枪,还有一根唇脂、一块手帕,呃,类似这样的女子随身物品。”只要有枪,就基本可以断定是铃语的没错了。那是晁荃如专门借给铃语防身所用,看来它并没来得及发挥自己的作用。
“有路人拾遗送到了派出所,正在移交的路上……不过……”对方支支吾吾,让两人心头一紧。
刘省三忙问:“怎么了?在哪儿发现的?”发现遗落物品就能推断出受害人被劫持后的路线,对破案大有益处。
小巡警面有难色。“在,在黑塔街青松公馆门口。”
“哪里?”刘省三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出口又问了一遍。
“黑塔街,青松公馆大门口。”
先来送鞋的警员一惊,忍不住吐了句:“啊?那不是日本人之前设军政机要办公点的地方吗?”
说白了,就是披着事务所外衣的间谍特务机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了。
交澳商埠主权回归之前,这样的隐秘机构还有好几处,只是因为日本撤兵后,不好再摆上台面,故而才批了各种外皮,说是撤销了,实际暗地里仍在运作各种勾当。不然类似加藤清之介这样的角色,如何能有组织地在商埠地界上活动呢?
刘省三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晁荃如亦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跟日本人扯上了联系。
两人都希望这不过是个巧合,可他们心里都明白,手袋会被遗弃在那里,一定有它的意义。
犯人这是逼着他们上青松公馆附近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