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觉得以侦谍队那些人的手段,若真的有哪辆飞龙车行的马车经过黑塔街的话,就算是替班的临时车夫,他们也一定能把人揪出来。毫无收获,基本就可以肯定,那马车看起来属于飞龙车行,实际上却并不是真的。
离开车行后,晁荃如把自己的推断讲给张八两听,对方提出质疑:“那些日本人可信吗?会不会是他们明明抓住昨晚的车夫了,却装糊涂?自己把事情藏下来了?”
晁荃如手把方向盘,摇摇头。“我不觉得。一来若真抓住了人,他们没有必要再把手袋送到派出所;二来,也不必多此一举,试图拉咱们联手调查。”
张八两琢磨一下,是这个道理。
“那真是奇了怪了,犯人真是够闲的,竟然还伪造马车?要绑人的话,随便找辆马车不就得了?”
“我猜,飞龙车行的马车,和那个手袋是一样的,都是犯人故意留下引人注意用的线索。”
“疯子吧?太公钓鱼呢?还有喜欢暴露自己的?”
“哼,这种人可比你想象中的多。杨宝城不就是一个吗?”犯人和他狼狈为奸,正好凑一堆。晁荃如扯了扯嘴角,眼睛一闪,说:“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过都是游戏罢了。”
晁荃如说这话的表情让张八两后心窝发凉,他偏头瞥一眼,心想,你不也把查案当解谜游戏吗?
怪不得连杨宝城都说,晁家六少和他们是一类人。
当初晁家老爷子拔刀誓要清理门户,怕不是也因为看出了这点,才狠心用了霹雳手段。幸好,浪子回头金不换。
“你怎么知道的?”
张八两见晁荃如意外地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嘀嘀咕咕把心声说出口了。他搔了搔后脑勺,有几分窘然。“嗐,听你家‘孙大圣’说的呗。”
回想他先前借住在晁荃如家时,碰上小公子晁赐阅可就没消停过,连吃饭嘴里都要“叭叭”地讲个不停,跟鞭炮似的,磨得他耳朵都疼。最后,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嗯,”晁荃如倒没表现出任何不悦,他点点头,“说起阅儿那小子,可是迷上了你,什么时候再去我那里做客吧。”
张八两一撇嘴。“得了吧,他哪是喜欢我啊?他是喜欢我做的纸扎。”缠人得很,嘴里有问不完的“为什么”。
“都一样,”晁荃如今日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要是在他这个年纪,我也会缠着你不放。先生这双眼,这双手,是绝世珍宝。”
“啧,少给我戴高帽。”
晁荃如笑了笑。“若是你来伪造那架马车,可一定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什么意思?”张八两听了一个激灵,瞪大眼,“你怀疑我啊?”
晁荃如抬起只手来摆了摆,泰然道:“怎么会?铃语可能是别人安插来的奸细这事就已经让我震惊了,你若也是,那我愿赌服输。”
“我只是在想,这商埠地界上,还有什么人有这个手艺,能做出几乎一样的马车来?”
“嗐,这有什么难?又不是非得做得一个模子般,天那么黑,谁能瞧仔细?做个大概其就行了。随便找个熟手,寻辆差不多的马车,改一改,很容易。”
张八两点出重点。“难的是找拉车的马。”
晁荃如一愣,追问:“为何?”
张八两瞅瞅他,反倒觉得意外。想了想,他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这大少爷命接触的都是马场里那些高贵的血统马,所以才不懂。骑的马和拉车的马可不一样。找匹马来拉车不难驯,难的是同时找两匹一起拉。”
“这是考验配合的,马也跟人一样,性格迥异,两匹若是处不好,搭不起伙来,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同拉一辆车呢?这可不是随便抓来就行的,还得考验车夫的技巧。最好是这个车夫自己就养了两匹马,那才能直接上套。”
张八两说完,又寻思了一下,自己补充道:“不过也可能是犯人找了别家车行,临时雇了人和马匹。”
“原来是这样。”晁荃如喃喃道,“阿部说的‘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搞不好就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他们应该正在排查商埠中的其他车行,还没得出结果。”
“啊?那他们不是赶在咱们前头了?”张八两扼腕道。
“哼,无妨,让他们查去吧。必要的时候,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晁荃如好像对此很有信心。
晁家六少面子大,手段多,张八两对此并不怀疑。
他哼了声。“虽然那躲在幕后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说实话,看他遛着日本人耍弄玩,还挺解气的。日本人在飞龙车行一趟趟折腾都没有收获,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嘿嘿一笑,好像已经看见了当时的画面。
开着车的晁荃如抽了一秒空隙看他。“从之前就想问了,刘巡长恼日本人是因为办案抓人总是发生冲突。你看着挺避世的,也不像和那些人有过交集,怎么也跟刘省三一样恨得牙痒痒?”
“呸呸,那帮狗东西当年抢占商埠的时候没少干烧伤抢掠的勾当,不管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只要骑在胶澳老百姓头顶上作威作福的,就都不是好玩意儿。”说着说着,张八两迁怒给晁荃如,白一眼说,“你这大少爷活在洋人区哪知道周边老百姓的苦?多少家里趁点儿地被抢了去改厂房闹得食不果腹家破人亡的?还有为了开埠不让渔民捕鱼作业的,都是绝人生路。本来这些年天灾匪患就猖獗,还得对付那些洋人,老百姓哪有活路?”
张八两性子乖僻,上了头就不管不顾,非得发泄不可。
晁荃如知道这个时候闭上嘴挨着才是上策,等他骂完了,也就太平了。再说,他骂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些事还是得听亲身经历见识过的人说才行。
晁荃如常年查案过程中也没少碰这样的“钉子”,不过挨过后也涨了见识,让他更清醒,总归是好的。
但撇开这个不说。他以为张八两足不出户的,既不会看报纸也不会跟村里人闲聊,照理说应该消息闭塞。没想到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什么也没落下。
怪事,他这些消息是从哪里获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