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松公馆出来,张八两发现晁荃如在沿着黑塔街往大港码头方向走,便知道他是在模拟马车的行进路线。
走到尽头是个地势一下低洼下去的铁路桥洞,上面徐徐跑着火车,拖了煤渣浓烟和长长的鸣笛,很是喧闹。桥洞顶不算高,堪堪能过行人和马车,如果胆子大的,爬上去翻越轨道扒火车也不是做不到。
过了铁路桥洞,前面就是大港码头的区域。而黑塔街在此终结,向南用力回折一下,再顺出两条几乎平行的路来,一条是凡促街,一条就是中野町。三条路从空中看,形成一个很像小篆“斤”字的形状。
晁荃如把车靠左停下,若有所思。
张八两也停下画笔,抱着手臂思索起来,嘟囔:“马车肯定不会通过桥洞到港口去,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不少人,双驾马车也太扎眼了,而且港口除非乘船,否则就像进了死胡同嘛。”
这个说法,晁荃如并不能完全赞同。或许是张八两并不熟悉港口的路线,其实通往大港码头的路不止这一条。而且即便是双驾马车扎眼,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也不算什么,毕竟雇马车到港口乘船的富人也很多。
不过,方才那个姓石上的年轻人说马车是扮成了空跑的样子。空马车驶进码头不奇怪,但不等拉客又空着驶出去才奇怪,的确容易引人注目。就算是把之前的客人送上船,车夫也会选择在港口等待下一个客人,不会浪费这个揽客的好机会。
确实,比起钻过桥洞驶向港口,倒不如转弯向凡促街或中野町前进更能掩人耳目。
中野町……晁荃如无法忽视这个地方。
“加穗里”就是在中野町大东饭店附近上了双驾马车失踪的。杨宝城绑架同庆书寓的青香也是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艺伎裕子所在的花月,也是在中野町内。可以说,这里曾是杨宝城的“狩猎场”之一。
“我们不如去中野町看看?”张八两果然也在意着那条路。
晁荃如想了想,说:“不,我们先去飞龙车行。”马车是不会停在中野町等他们撞上的,但可以停在飞龙车行。
小轿车发动,拐上凡促街,沿铁路向南,直奔飞龙车行去了。
一到车行,老板殷成就晃着敦实的身型朝他们走来,几步路便开始喘。
“长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殷成一边委屈一边不停摇着手里的蒲扇,额头上汗如雨下。
还不等寒暄,殷成就叫冤。晁荃如和张八两对视一眼,前者故意问道:“殷老板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关怀打开了殷成的苦水罐子,噼里啪啦地抱怨起来。
“这买卖是要做不成了!”随即便说了日本人是如何隔三差五就来纠缠不清,翻来覆去查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让他一次次集中车夫问话,车驶不出去,可不就做不成生意吗?于是他一连亏了好些天。
殷成以为晁荃如是警察,就求助起来,想让他们和刘省三想想办法。飞龙车行在潍县街派出所的管辖内,这个请求也不算过分。
“日本人查了贵车行的双驾马车?”
“是是,不仅查,还给扣走了啊。”殷成抹了把光头上的汗珠,扇子摇得更快了,“就在你们那天把茅大昌那倒霉蛋带走之后,第二天,对,第二天,来了几个日本警察,把那马车也拉走了。”
晁荃如心头一紧,这事儿他们却不知道。
张八两也嗔怪:“你怎么不吱一声呢?”
“不让说啊,”殷成委委屈屈,“而且过了两天那车又送回来了,我当没事儿呢,谁知道后来会没完没了啊?”
“现在车在哪儿?”
“在那,在那,墙角那个就是,我都不敢让柴老二驾出去了,回回往回叫人也太折腾,不叫又得罪不起,干脆就停在院儿里头吧。幸好停着,昨晚上还来一回呢。”
晁荃如听明白了,大概是地涌会来闹了一次,日本总领事馆警察署来调查一次,后来青松公馆阿部的人又来过一次。每回都要把人叫齐问话,确实恼人。
而把马车拉走,肯定是和久井泰雄的主意,想从马车上提取证据之类。
“劳烦殷老板带我们去看看。”晁荃如朝院子一角的马车努了努下巴。
殷成的脸色登时一白。“啊?你们也要查啊?”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梦魇给缠上了。
“放心,我们就是看看,看完就走,不妨碍你开门做生意。”张八两补了个腔。
“行吧行吧,唉……我这是命犯太岁哟。”殷成哀哀叹了两声,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两个人朝马车走去。
他叫人来,把盖在上头的毡布掀开,抬了抬手。“您二位随意吧。”
张八两瞥一眼毡布,随口问:“您还挺仔细的,把车盖上了?”
哪知殷成更愁眉苦脸了。“不盖还成?那日本长官骂了我一通,说什么‘没有保护现场证据’,结结实实两巴掌,我哪敢不从啊?”
“啧,狗仗人势。”张八两忍不住骂了句。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晁荃如已经拉开这架四轮马车的轿门,钻进去了。
他仔细看了看马车的右侧窗口。马车也是靠左行驶。证人石上大志说手袋抛出撞上围墙,如果犯人在扔的过程中用力过猛,让手袋磕碰在窗口的话,同样会留下痕迹来,铁撸子是有一定分量的。
但可惜,这架马车的窗口除了正常的磨损外,并没有明显的磕碰损伤。
车轿里也没有其它可疑痕迹,甚至,他也嗅不到任何残留的香水味。
正如阿部康介所说,“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晁荃如跳下马车,张八两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他没回答,而是偏头先问殷成。“请问殷老板,这马车停在院里,随时都有人看守着吗?”
“是啊,”殷成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甩下两滴汗来,“我就怕那些日本人突击检查,所以特意让人轮班守着,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
“马车昨夜可曾驶出去过?”
“没有哇,那些人就在院里查的,没出去过啊。”殷成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也变相回答了他的问题。
马车没有离开过车行,那昨夜那辆被目击到的双驾马车又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