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东西砸在了围墙上,声音不小。”
晁荃如点点头,懂了。如果是毒气、炸弹或者别的,猛烈撞击总会引爆燃烧,石上应该冷静判断后才上前查看的。“请继续。”
“我当即检查了手袋,发现里面有枪,于是,”他又看阿部一眼,“将其上交了。”
“枪膛中没有子弹,手袋里的东西找不到其它线索,所以才决定将手袋以拾遗的方式转交给派出所。”
张八两一听,真的跟晁荃如所说半点不差。
晁荃如不知何时已经掏出手札,在上面记录下来,追问:“马车扔东西时,你可看见坐在里面的人了?”
“没有,”石上摇头,不像说谎,“虽然有灯照亮,但马车的帘子是放下来的,我起初以为它在空跑。”
“赶车的人呢?”
“车夫只有一个,没看清脸。”
“马车呢?能看出是哪家的车吗?”
“飞龙车行。”年轻男子几乎即答。
“啊?”张八两不由得惊了一声。他与晁荃如对视,看到对方和他一样意外。怎么又是飞龙车行?他们分明早已排查过,除了那个倒霉催的短命车夫茅大昌,没有找到任何其它可疑之人和可疑之处。再说,就连地涌会也紧紧盯着那家车行呢,怎会又蹦出飞龙车行的名字来?
晁荃如想想,问:“那贵府上一定派人查过飞龙车行了?”
石上哽了一下,没接上话。他偷瞄阿部康介的眼神透露了这一刻的无措。
阿部笑笑,干脆地答说:“是查过的,不过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飞龙车行一共十二驾马车,六双六单。加上顶替夜班的没有记录在案的车夫,最多也就十二个人,其中还要刨去刚死的茅大昌……
“看来这手袋是跟报上的失踪案有关了?”阿部康介趁着晁荃如陷入沉思的空档问说。
“阿部先生耳聪目明,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确实如此。”晁荃如坦然道,“不过也请贵府上下不要妨碍调查,因为我无意与贵方为敌。”
阿部康介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依旧可掬,但一旁的张八两却总觉得这人不是出自真心。他们嘴上一套,背地里肯定还是会打鬼主意。
“既然证词问完,那就不多打搅了。”
“晁六少。”他们刚要转身,阿部康介却把他们叫住了,发出了邀请,“对于这件案子,晁六少的调查,我们一定配合。不过既然双方目的一致,不如联手?想必总领事馆警察署那边也会有晁六少想知道的内部消息吧?”
张八两听了,先是不假思索的一怒,可仔细想想,好像还有点儿道理。显然凶手也不怕得罪日本人,甚至大有要拖他们下水的意思。所以不管是青松公馆、领事馆警察署还是地涌会,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人。双方还真是目标一致。
但是,跟日本人合作,怎么想都让他浑身不爽利。
他一边排斥,一边又无法反驳,只好瞪着眼睛听晁荃如的决断。
只见这人倏地敛了嘴边笑意,板起脸来。“多谢美意了,晁家人不会站队,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张八两哼了声,心里松了口气,也学晁荃如的模样,甩头离去。
打青松公馆出来,张八两深深吐了口气。
“我刚才还真担心你一口答应下来。”他嘿嘿一笑,把晁荃如的后背拍得“啪啪”响,“幸好幸好,你这个朋友是值得交的,我没看走眼。”
“就算阿部说要合作,也不可能真的坦诚布公,到最后反而会惹一身腥。”
“嗯,也对,日本人靠不住。不过咱们就这么走了,总觉得差点儿什么。铃语姑娘的下落仍旧不明,嘶,所到底,那混蛋玩意儿把手袋扔在大门口到底是引咱们查什么啊?”
“关于这个,我好像知道了。”
“啊?快说快说。”
晁荃如回头看了一眼掩于树荫后的青松公馆,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催张八两上车。
待车子启动,他才缓缓道:“手工皮鞋。”
“啥?”张八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部康介脚上穿的皮鞋是定制的,与加藤兄弟死时脚上穿的颜色稍微有异,但其它一模一样,看做工,十有八九就是出自同一个鞋匠之手。”晁荃如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
张八两惊得瞪大了眼。他是对皮鞋没什么研究了,可单凭眼力,回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晁荃如常说他观察力惊人,只是时常不会加以联想,所以才容易在查案中疏漏细节。
还真让他说中了。
“那,这么说来,加藤兄弟俩生前是青松公馆,不对,那个什么侦谍队的人?”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他们与阿部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拨云见雾后,晁荃如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还记不记得‘加穗里’失踪时地涌会的反应?他们表现得好像并不知道那女人的神秘身份,当时我猜想,那个‘加穗里’会不会是双面间谍?”
“照今天这事看来,应该没错了。先前她假扮舍浓丝舞女,接近加藤清之介,恐怕就是为了打入青松公馆,套取他们的机密。”
张八两瞠目结舌,这个展开超乎想象,可又好像严丝合缝地卡上了所有从前不得解的地方。
“可,可她也失踪了呀?”张八两手臂泛起一片鸡皮疙瘩,“等等,等等,等等,莫非铃语……跟‘加穗里’一样?也是谁安插在你身边的间谍?”
晁荃如脸色铁青,不说话了。这反应等同于默认了张八两的猜测。
“可是,‘加穗里’消失得干脆,铃语却留下了线索,两者还是有微妙区别的。”张八两缩在车座中,把自己抱成团,“若铃语也是奸细,那幕后凶手为何还要留下个尾巴让咱们查呢?跟‘加穗里’一样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不更好吗?”
“这点我也想不通。或许是个警告吧?”
“警告?对谁?”
“对日本人,对我,”虽然晁荃如不想这么去猜测,但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他心上久久不去,“更糟的,可能也是对铃语。”他回想起了铃语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时的变化,变得更真诚了。
“我希望我们猜错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