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东方,人们开始忙忙碌碌。俾斯麦街的赵记早点铺子依旧生意兴隆。
晁荃如和张八两再次光顾,点了和上回一样的东西,正埋头与周围食客一样大快朵颐。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可两个人都只经历过挨饿的滋味儿,所以怎样也不会跟食物过不去。
事要做,饭也要吃。
这次他们不是为了“埋伏”沈竹声了,而是沈竹声约了他们在上班路上见一面。
晁荃如吃完,擦净嘴,摸出怀表看了眼,几乎不差分秒,那辆熟悉的人力车就停在了路口处。他点点桌子,同时留下饭钱,张八两便意会,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锅贴和稀粥。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朝下车的女医士走去。
“早,时间正好,我们边走边说吧。”沈竹声向他们招呼着。女医士脸上的倦色依旧,不过好像还挂了些其它担忧。
三人成行,依旧是沈竹声与晁荃如并行在前,张八两像个纸片一样紧随其后。
“我昨日去探望义父,正巧遇上了庞大师在义父那里做客。”沈竹声这话是说给晁荃如听的,眼睛却回转看向张八两,确定对方也能听清自己所讲。
于是张八两随口问她:“义父?哦,是杨名医。不过庞大师是谁?”他想起拙丫曾跟他提起过沈竹声幼时得名医杨伯卯救助,被其收为义女并得其所授踏上学医之路的旧事来。
“庞大师就是庞笜庞叔公。”
“啊,就是那个书法大家?”
沈竹声点头解释。“嗯,庞大师与晁老爷子还有我义父曾同朝为官,都是多年好友,隐退胶澳后亦有来往。”
“月将曾让我帮忙打听一个有书法功底的美貌女子,巧遇庞大师,我就想起来了。”
“有心了,”晁荃如对沈竹声道谢,“倒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一步见到庞叔公。”他被案子拖着迟迟没来得及去拜会,沈竹声正好补了他的空子。
张八两曾跟晁荃如推断,那个“加穗里”或许写了一手好字。庞笜是现世书法大家,去问他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而沈竹声因为此事特意打电话到晁荃如的小洋楼相约见面,一定是有了突破口。
果不其然,沈竹声道:“写了一手好字的漂亮女子,庞大师还真记得一个,不过那是许多年前了,对方还是个少女。”
“那人是谁?”晁荃如和张八两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可沈竹声摇摇头,说:“庞大师不通日文,对方是个日本女孩,所以也没记住名字。”
“啊?那……”张八两大吃一惊,刚要开口,被晁荃如拦住。后者接着问沈竹声:“庞叔公是在何处见到的?”
哪知沈竹声变了脸色,冷冷道:“哼,这就是我急着告诉你的原因,听来都觉不可思议——是被‘土皇帝’丸元领上门的,还说想让庞叔公手下做徒弟。”
“庞叔公觉得丸元次郎用心不正,传出去有失名节,就把人赶走了,但那女孩的一手好字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大师说她虽然是日本人,但笔下却‘能见逸少之风骨、信本之灵秀’,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好家伙,这是‘对症下药’的美人计啊?”张八两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无遮拦道。
晁荃如皱了眉头。丸元次郎刚上任总领事之处,确实亲自拜会了在胶澳商埠的一众权贵,试图打通关系。晁家自然也是去了的,不过被老爷子晁以巽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拒之门外了。
没想到到庞叔公家中又是这副手段。庞笜虽隐退但为人善交乐交,几乎从不拒绝上门求字的人。估计丸元次郎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想试图拉拢这些在胶澳扎根的前清遗老。
沈竹声深深看了一眼晁荃如。“虽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调查这么个女子,但跟丸元扯上关系,你可要十万分小心,小心再小心啊。我觉得丸元选那个女孩子肯定不光是因为她的漂亮和一手好字,他是个工于心计,不一石二鸟都觉亏的人。那女子肯定不简单。”她敏锐地察觉道。
“嗯,”晁荃如微微带着笑意点头,“我知道了。”
她其实想劝晁荃如放弃,别惹火上身,可她太了解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冤家了,劝他放弃查案就好比有人劝她放弃从医一样。她既能理解又十足担心。
“对了,此事还不是最重要的,”沈竹声秀眉一蹙,这回转向张八两说,“你们可知拙丫头的事?”
“拙丫?”张八两一惊,“她怎么了?”
“黄家昨日上门与龚掌柜约了时日,说要一起用个饭。说的是委婉,但这不就是要订婚了吗?”
“啊?”张八两不解,“不是,怎么突然加速起来?不是说八字还没画完一撇吗?这连捺都画好了呀!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晁荃如也惊,可他立刻察觉这背后的异常是有蛛丝马迹的。
“坏了,”他脸色沉下,对张八两说,“肯定是你我的调查干涉有哪处打草惊蛇了。”
张八两听闻,也白了脸,说不出话来。
沈竹声警觉,问道:“为什么说‘打草惊蛇’?你们查出什么了?”
她恍悟,一扯晁荃如。“你前天早上来找我爹,难道是因为黄家的事?”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晁荃如面有难色,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医院大门,示意时间不多了。
“拙丫头有说个具体日子吗?”
“有,下月初五。”
晁荃如一惊。“是同一天?”
“对,跟牛西宿的生日宴是同一天。”
“喂,”张八两有几分着急,问晁荃如,“你不会决定参加生日宴不去管拙丫吧?”
“拙丫肯定要管,但……生日宴也要去。”晁荃如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掐着张八两质问的话口,对沈竹声说,“那日你去不去赴宴?”
沈竹声不明所以,分明是在讨论龚饶美的事,这人却突然提起了牛呈奎的生日来。两相都不用比较,她肯定要去想办法帮助拙丫,哪里顾得上什么生日宴呢?“有时间也不会去的。”沈竹声有些生气道。
“不,你得和我一起去。”晁荃如正色间流露了一分窘然,“我的邀请帖被我撕了。”
“疯了你?且不说拙丫那边需要我们。你敢去找牛呈奎?不怕晁老爷子挥刀砍了你的脑袋?”沈竹声惊得变了颜色。
晁荃如笑笑,说:“我自有办法。”而后又对张八两道:“到那天,你去找拙丫头,我和声声随后就赶去。”
张八两跟沈竹声面面相觑,各有疑问,但看晁荃如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最终谁都没问出口。
出于信任,两人犹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