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不过那房子本来也不安宁就是了。”张八两停了酒杯,摩挲着口沿正经道,“你还记得咱们一开始从磅石村带回来的那两节骨头吗?”
晁荃如微微颔首。
张八两有些神秘道:“那骨头的主人说她就是在那房子前被人,被杨宝城带走杀害的。”
一身鸡皮疙瘩从晁荃如四肢蔓延到后背,整个人透心拔凉。
张八两当初为何一口咬定杨宝城与鳌山磅石村的残骨有关这事儿,是他怎么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除了直觉,他找不到任何实质证据。上回想开口问来着,也被打断了。眼下让对方如此一说,竟然说通了。只是理由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张八两打开了话匣子,就开始倾吐个没完。
“在磅石村的九水河旁边我就听见动静了,到那高家一掘坟,啧啧,那女人哭得可惨。”
晁荃如顺着他的话回忆,想起当时张八两的反常举动和脸色来,不过那时他以为对方是真的前夜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
“这么说吧,去年夏天那薛氏姐弟俩和加藤兄弟的案子,也是因为我给客人送纸扎无意间路过了薛新儿的坟,被她给缠上的,死活让我帮她找弟弟。”张八两好像排斥麻烦一样,不爽利地皱了皱脸。“好歹人送走了,就是结局不如人意……鬼意罢了。”
晁荃如发誓,他从小听的说书看的话本,都没有哪个比张八两口中的话来得更鲜活、惊人、毛骨悚然。
张八两却倾诉得自然,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意思。
要按他这么说,火车相撞现场也一定是他听见了无名男尸的哭诉,才拿着案子来找他晁荃如的。
晁家六少自诩见识不浅,可也顶不住这么一遭。不知不觉,他的身体已从前倾变成了紧紧贴在椅背上,从头皮到脚趾都绷紧着。
他不想信,可无论是张八两匪夷所思的消息来源,还是对方家里总出现受害者的纸人这事儿,都在动摇他的信念。
眼前这个分明熟悉的人登时变得分外陌生。
张八两低头边喝边说,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倾倒出来一样,噼里啪啦吐个没完。
“要不是为了帮她弟弟薛邑,中元节我才不出门呢,外头吵得要死。不过也不是什么死人都说话的。咱俩查案时遇到的不少受害者也都没说话。”
“哦对了,那两个磅石村的娃娃,就什么都没说。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要是他们一个个都能清晰说出自己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反倒省事了。该说不说,只说一半才是最要命最麻烦的。”张八两撇嘴歪脸。也不知是酒难喝还是事难做,让他显得痛苦不已。
“磅石村周围山上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黄家砂石厂我探过一回,那附近也不太平。都是鳌山地界,要是刘巡长组织人好好地搜搜山,估计真有可能收获不少。毕竟屠宰场反而是安静的,那里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尸体藏着。屠宰场里的员工不也说了吗?常看着杨宝城夜里骑驴出门,整宿不回。虽然不知道那是真的去给牛马看病还是怎的,反正大有可疑。”
“诶,你今天夜里出来干嘛?难道是查到什么了?”张八两终于抬起头来,又兴致盎然地看着晁荃如。
似乎是因为把憋闷已久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了,他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说话的语调都是挑高的。
见晁荃如僵着,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张八两的脸色突然跌下来。
“怎么?你觉得我是在胡说?”
“不,”晁荃如摇头,“你这反应倒更像是实话了。”
纸扎匠一骨碌眼珠子。“本来就是实话,师父说我泄露天机是要被人当疯子打死的,可我要是瞒着你就浑身不舒坦,总跟欠着你什么似的。所以干脆就说了吧。”他一抄手,梗着脖子,大有爱咋咋滴的架势。
张八两是个对生人戒心很重的性子,想必当初不肯吐露,也是因为对他晁荃如的不信任。现在嘴上却没了把门的,晁荃如反而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了。
“你……”晁荃如转了转僵住的脑子,说,“好吧,那依你所……听,那别墅还有什么线索?”
闻言,张八两“嘿嘿嘿”笑了一阵子,因为晁荃如的信任而高兴。“没了,都说了,没什么瞒着你的了。所以才要问你,你有什么收获?”
其实晁荃如接受得没有这么快,此事对他的冲击无异于有人告诉他哥白尼、伽利略都是异端,“天圆地方”才是真理。于是他决定用事实验证,倘若张八两所言最后都被证明是真的,那这些线索究竟来自牛鬼蛇神还是魑魅魍魉,都无所谓了。有时直觉也是很玄妙的事,他就当张八两是直觉惊人、天赋异禀吧。
晁荃如端起酒杯来喝了进门后的第一口酒,用来压神。
放下杯子,他才说:“前些日子我让阅儿替我跟踪一个人,他无意间给了我这个情报。”说完,摸出手札,从中掏出那个卷成小卷的纸条。
张八两迫不及待接过来瞧。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倒不像是他见过的晁赐阅的笔迹。看来那“孙大圣”也很聪明,知道找帮手。
“双驾马车?皇后街12号……这地址怎么有点儿眼熟?”张八两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走在皇后街看过的门牌。
晁荃如提醒他。“如果是11号,你是去过的。”
“啊?哦,对了!那些拆白党!那个什么什么宋公子被绑架的地方!”张八两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方才他经过时认出了那房子,还寻思怎么如此巧合。
“等等……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来找牛呈奎?那11号是牛家房子,12号也是喽?”
晁荃如轻轻叹息一声,更正:“不光11、12,那条街几乎从头到尾,都是牛家的产业。”
张八两眼睛都瞪圆了。他知道牛家是“半城”的大富豪,可听说归听说,亲眼所见还是深有冲击。听晁荃如稀松平常的语气,看来这些洋楼别墅,不过是牛家泼天财富的皮毛而已。
“这么说……那间出事的别墅……也是牛家的了?”张八两这才琢磨过味儿来,“这不是把牛家给扯进来了吗?”
“哼,如果只是牵连,倒还是好的了。”晁荃如幽幽吐了句。
张八两发现他的眼神晦暗,变得像无底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