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昌生说的情况很好查证。
各县耕地都有鱼鳞图册记录下来。
鱼鳞图册每两年就得核对一次。
正好去年刚刚核对完。
韩德彰家的土地之广阔在全县确实屈指一数,这也是他长年耀武扬威,甚至意欲和县官分庭抗礼的原因。
当薛文堂差人拿着鱼鳞图册找韩德彰问明情况的时候,他不阴不阳地回答:
“功名没有了,头巾掉了,家道中落,地都转让给别人了。”
这一听就是瞎话。
功名没有了,跟转让土地有什么关系,继续当个大地主不成问题。
问转给谁了,随口说转给亲戚了。
详细问就支支吾吾。
不过土地转让是需要到官府备案的,这个抵赖不得。
不过像这种细事,也不可能一一跟县令汇报,有下面的人经办。
县衙里面有六房。
礼房、户房、吏房、兵房、刑房和工房。
各自有各自的职能。
土地转让的备案自然有户房的书吏去做。
翻查档案,发现韩德彰把土地转让给了同族远亲里面的另一个韩贡生。
这名韩贡生叫韩万全,比起韩德彰低调许多。
他家底不怎么丰厚,又长年体弱多病,不怎么善于经营产业,好在有头巾加身,过得还算可以。
他和夫人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然嫁到临县。
剩下一个小女儿正在考虑招夫的问题。
韩德彰找上门提出让他当【揽户】,下意识他是想拒绝。
可是韩德彰阴恻恻地问:
“怎么,你是觉得我头巾落地,看不起我?以前族人可是没少依仗我的关系,征税的时候我可兜揽了不少,同族一场,现在总不能这点忙都不帮吧。”
这话说的韩万全脸皮发烫。
“不是不是,同族兄弟,怎么能说看得起看不起这样的话。”
“那就帮我这个忙,还有,现如今我是虎落平阳了,可是等姓薛的和姓郑的走人,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能【辩复】呢,所以帮我就是给自己多一条出路。再说了,你的女儿想招夫,你现在的家底有些不够看,只要帮了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辩复】就是经过申诉,恢复功名。
韩万全听了,也无话可说,他晓得韩德彰是有手段的人,比自己强,最好别得罪。
而且做【揽户】确实也能捞一笔。
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不过他胆子有些小,还是怕弄出问题来。
因为根据大虞朝的律法,当【揽户】被发现,是要没收财产的。
韩德彰嗤笑一下。
“那么多做揽的,都没有出事,有一套现成的章法在,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你只管答应,剩下的我去办,我劝你不要这样推推脱脱的。”
韩万全被韩德彰的气势震慑住,不由得点头同意。
韩德彰说的那一套章法确实存在,土地转让,只要两家写好契约,有定钱交付的记录,同时有中人存在,就可以去户房备案。
到时候塞给书吏几两银子,没人会详细查验是否合理,直接给两方发一个类似存档证明的文书,就算完事了。
后续两家有没有把剩余的银钱结清,也没人管。
等一段时间过后,就说对方没有付清后续的转让金,再申请把转让废止,退还定金即可。
但是这期间的征税,以转让备案的记录为准,由韩万全家承担,他是贡生,还继续享受减免待遇。
薛守拙查阅档案,发现转让了那许多土地,定金只有十两银子,简直是赤裸裸地作假。
但是,这一套程序,挑不出毛病,没有问题。
这一漏洞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给头巾老爷当【揽户】提供方便似的。
“统统,这么明显的漏洞,怎么没有人提出来把它给堵上呢?”
“你觉得你聪明还是那些两榜进士聪明?”
“当然是进士们啊。”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聪明人提到过这件事呢?”
“为什么?”
“这也是一种门道,为了鼓励读书人积极参加科举,暗戳戳留下的一个漏洞,方便头巾们聚集财富。”
“就不能有一些公开的鼓励措施吗?”
“那样国家财政负担太重。”
“可是这样不是严重妨碍了国家财政吗?”
“这种做法,头巾们凭自己本事捞好处,或多或少自己看着办。但是公开的措施,就需要有固定的数额,操纵起来增加朝廷的负担。”
薛守拙揉揉自己的脑袋。
“统子,这些知识我不想掌握呢。”
“为什么?”
“我宁愿当后宅里面什么都不懂的女人了。”
“你那是鸵鸟思维。”
“我是鸵鸟,快给我一个沙坑。”
“你还是打起精神来吧,你爹可就你一个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