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正垂着头黯然回忆往事,冷不丁被他这一嗓子吓的一哆嗦,抬头愕然道:“啥?”
“水井!呃...打水的地方在哪儿?”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俺早上打过水了,指望等着你去,咱娘俩早就渴死啦!”妇人略显气恼的不住埋怨:“平时啥活也不干,井口在哪都不知道,病刚好倒来装那勤快的。”
听这话的意思,附近定然是有井的,应该不会太难找。
魏永明顾不上再跟她多绕弯子浪费时间,转身便要出门。反正自己对周围的道路环境一无所知,即便听她指明方位也是两眼一抹黑。
刚走到门口,就听那妇人在身后大喊:“哎!你又干啥去!”
魏永明心乱如麻,不耐烦的随口应付道:“我...去井边,去井边看看。”
“可别再闯祸了,小祖宗!”妇人的语气十分忐忑,接着又自言自语似的叮嘱道:“早点回来吃饭,这几天光喝稀粥了,身子怎么顶得住呢。”
“好,我知道了。”魏永明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推门蹿出院子,选定一个方向沿着街道信步而行。
路面的泥土又干又硬,只走出十几步,鞋面上便落了一层浮尘。他低头观察着地上的各种痕迹,希望能从中看出些许线索或破绽。
大大小小的鞋印和牲畜蹄印,偶尔也有几道较窄的车辙,但是瞧不出明显的花纹,不是橡胶轮胎留下的。
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坨坨的便溺物,大些的不是驴粪蛋子便是马粪蛋子,小些的估计是猫狗留下的,每一坨上方都有几只苍蝇嗡嗡的盘旋打转。
魏永明用手掩住口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这个村庄看上去并不富裕,也不算破落,人们衣着干净简朴,各自有条不紊的忙着手头的事情,虽然稍显沉闷,却是一派安宁祥和。
让他略觉困惑的是,这里的居民似乎都认得自己,可是对自己的态度却不甚友好。或视而不见,或偷笑戳点,或横眉怒目,或敬而远之。
即便有人迎面打声招呼,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有个黄口小儿指着他大叫“二癞子”,立刻又被旁边的大人低声制止,一把抱起匆匆离去。
魏永明倒也不生气,甚至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只是稍微有点好奇,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如此不招人待见。
正毫无头绪的胡乱猜想,不远处地上出现了一长串快要干透的水渍。
加紧脚步赶跟随着痕迹拐了两个弯,前方又有几条水渍汇合,路线逐渐清晰,将他引到了一口水井旁。
井边没人,魏永明心跳加速,连跑带颠的冲了过去,却发现眼前这口井比自己方才所见那井小着一圈,井沿也明显要破败许多。
不过...如果现在真的是咸丰年间,那或许这井后来被改造过也说不定。
他稍稍稳了稳心绪,伸手扶着井口上方的辘轳小心向下张望,只看了一眼便猛的向后一跃退开几步:“哎哟!”
就在他伸出脑袋的同时,井下也有一张脸露了出来,直勾勾的在下面与他对视。
魏永明吓的心突突直跳,退到两米外抚着胸膛喘了几口气才登时醒悟——那只是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已。
一般来说,人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是不会被自己的倒影吓到的。但是魏永明遇到的情况不同,井底出现的影子和他印象中自己的模样差别有些大,所以一时之间竟没辨认出来。
“妈的,吓老子一跳。”魏永明被自己的反应逗乐了,自嘲的轻笑了几声,再次走到井边探头观瞧。
井下水位很高,从上方看去有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所以倒影又大又清晰。
井中的他脑门光秃秃的,还有几十根长发乱糟糟的散在头顶周围,显得潦倒而又滑稽,完全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也难怪会把自己吓到。
魏永明再次伏到井边,瞪大眼睛想要瞧个仔细。除了发型之外,自己的相貌似乎跟之前差不多,不过看上去的确是年轻一些,而且瘦了许多。
昨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还有同事取笑他发腮了,可井水倒影中的自己却是双颊略微凹陷,颧骨轮廓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这是我?真的还是我吗?发型不一样也就罢了,为什么会突然瘦了许多?难道是因为年龄的变化?
魏永明越看越觉惊恐,呆愣愣的缩回脑袋,开始自上而下认真检查自己的身体。
皮肉紧实,往常偶尔会让他烦恼的多余脂肪不见了,但整体感觉很熟悉,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
然而年轻与消瘦都无法确切证实身份的异同,他略一沉思,扭头看向左大臂三角肌位置。
肌肤光滑完好,没有丝毫损伤痕迹,那个曾在洗澡时见过无数次的卡介苗接种疤痕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决定性的证据,这肯定不是我。他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魏永明心中一阵慌乱,想起先前只是向井底望了一眼便来到了这鬼地方,而刚才自己都快把脑袋插进去了,却还是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异样。
可能不是这口井吧?毕竟外观都大不相同。对了,家里那妇人说这地方叫三里庄,可不是魏家庄。
那么魏家庄在哪儿?三里庄又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名称太普通了,若是没有地图根本无从找起。
他沮丧的坐上井沿,仰头看着天空长吁短叹,脑海中无数问号左冲右突。
现在怎么办?魏永明用力掐了自己几下,又咬咬嘴唇和舌头,疼痛感分毫不差,断然不会是在做梦。
既然如此...那莫非...他身子一僵,呼吸随之停滞了数秒——莫非此前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才是梦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魏永明右手握拳使劲敲敲后脑勺,努力想要驱赶走这种无稽的猜测。同时脑海中像过电影似的飞速检索,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足以说服自己的证据,不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