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魏永明一怔,转头看向曹老六。
曹老六眨巴眨巴眼,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魏永明又看看老孙头:“东家,我...”
老孙头也略感意外,不过还是笑眯眯的点头答应:“既然先生有事找你,就快去吧。”
魏永明隐隐感觉有些蹊跷,七上八下的跟着何大庚和曹老六穿街过巷,来到一座较为僻静的小茶馆。
三人进了一个雅间,何大庚叫人沏好茶水关上屋门,坐在魏永明对面皱眉盯着他使劲打量。
“怎么了?”魏永明被他看的发毛,干笑两声率先发问:“不知先生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何大庚神色稍缓,清清嗓子朗声开口:“在下何大庚,还没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魏永明微微一愣,曹老六已抢先答道:“他叫魏二狗,就是头发被烧的那孩子嘛,先生忘了?去年您还给他写过一张条子呢。”
“啧,胡说。”何大庚斜了他一眼:“我是问魏兄弟的大名,二狗这种诨号岂会是大名?”
“他没大名啊。”曹老六委屈的挠挠头:“他爹娘死的早,没来得及给他起名,我们从小就叫他二狗。”
“休要废话,人迟早都是要有大名的,即便父母没给下,自己起一个又有何妨?”何大庚笑着看向魏永明:“魏兄弟你说呢?”
魏永明不明白何大庚为什么忽然对自己礼敬有加,但这小半年间总被人叫作“二狗子”,听起来着实有些不舒服,眼下正是用回本名的好机会。
“先生说的没错,其实我另有大名,只不过曹六哥不知便是了。”他替曹老六开脱一句,挺直腰板正色说道:“我的大名,叫做魏......”
在这种环境下呆久了,人难免会变的有些迟钝。然而魏永明的脑子勉强还算好使,话刚溜到嘴边便及时缩了回去:毕竟身处大清朝,“永明”二字说出来怕是大大的不妥。
没办法,当年爹娘给起名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儿子有朝一日会穿越到大清,既然如此只好改一改了。他稍作停顿,报出一个新名字:“叫做魏登初。攀登之登,初始之初。”
“登初”这俩字并非完全是临时编造出来的。魏永明夜里常躺在床上回想以前的正常生活,有时半梦半醒之间会迸发出奇怪的念头,仿佛自己登入了一个极为拟真的游戏世界,却被困在其中无法退出,因此便迷迷糊糊有了“未登出”这样一个概念。
“原来是登初老弟。”何大庚欣然冲他一拱手。曹老六摇头窃笑:“这两个字你怕是不会写吧,还不向何先生讨教一下?”
何大庚没理会他,坐直身子沉声说:“就称呼你魏老弟吧。老弟可知江宁失陷之事?”
魏永明下意识点了一下头,接着又摇摇头:“这事儿...我不是很清楚。”
“长毛贼数十万众围困江宁近半月,于三日前炸开城墙攻入城中,两江总督陆建瀛不幸殉国。”何大庚面色郑重,口气却颇为犹疑:“今晨战报送至府衙,我立时记起魏老弟当日曾说‘贼在江宁’。然而其时贼军尚未离开江西,老弟是如何做出断言的?”
“我当时嘛...瞎猜,纯粹是瞎猜的。”魏永明随口搪塞。
“他讲过这话?”曹老六大感惊奇,随即又稍稍淡定了些:“我对先生提起过,二狗自打去年大病一场后就变的十分古怪,忽然知道了许多古今中外的稀罕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比如他睡觉时梦见朝廷与英吉利人签和约,此事的确是有的;但后来讲起英吉利国王是个妇人,那便有些蹊跷;至于说该国疆域辽阔、乃至太阳从不落下云云,我却是不太信的。”
“饱学之士并不罕见,能判明局势、未卜先知者却少之又少。”何大庚神情复杂,目光闪烁:“老弟当日提到曾侍郎在湖南操练团勇,见闻之广已异于寻常百姓,莫非竟对西洋事务也有涉猎么?”
“不敢当。西洋么...略知一二吧...”魏永明有点后悔自己闲的无聊给曹老六他们讲故事,不禁闷闷瞥了他一眼。
何大庚察言观色,略一思忖之后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曹老六:“刚才中饭吃的稍欠,烦你去文垣街老周家买些五香花生回来填填肚子。”
“何必跑那么远?这茶馆里便有。”曹老六拧过身子想要招呼伙计。
“不不,”何大庚呵呵一笑:“我最爱吃他家的炒货,辛苦你跑一趟吧。”
“那行嘞。”曹老六迟疑一下,不太情愿的接过钱出了屋子。
何大庚听他脚步声远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我知老弟与曹六交厚,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明说?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老弟的过人见识究竟从何而来。”
魏永明见他找了个蹩脚的由头支走曹老六,便猜到是要对自己的事情刨根问底,随即淡然摇了摇头:“先生多虑了,曹六哥与我自幼一起长大,我就是有事想瞒他,又怎么瞒得住?”
“我懂了。”何大庚稍一咂摸滋味,沉吟道:“这一节便不再提了。我另有一事不明:魏老弟如此人物,何故要屈尊在一间不起眼的糕点铺子里帮活?”
“那不然呢?”魏永明无奈的耸耸肩膀:“我也不会干别的。”
“老弟何必过谦?”何大庚豁然笑道:“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不如去跟我做事如何?”
魏永明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毫无心理准备,踌躇着眨了眨眼:“跟你做事?去干啥?”
“朝廷派毛鸿宾大人来济南筹办团练,魏老弟已经听说了吧?”
“我那天听到你们在谈论。”
“毛大人作为钦命官员统筹全局,同时亲手经办东边历城县及各乡防务;城西一带则由知府陈宽大人具体负责。陈大人从守备营借来几位得力军官带队操练,令我参赞军务,打理军备粮饷等相关事宜。”
“噢?恭喜先生获此重任,不知您这官职该如何称呼?”
“团练之‘团’乃是民团,不编入朝廷官军,哪里有什么官职。”何大庚笑着摇摇头,向他投去期许的目光:“陈大人给我配备了几名人手,可惜尽是曹六这样的粗汉。跑腿办事不在话下,与乡下人打交道也是擅长的,唯独缺了眼光与见识,魏老弟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魏永明咧嘴大笑:“何先生抬举在下了,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根本不是那块料。”
“我请老弟来只是为了参详对策,探讨世情,无需顾虑其他方面。”何大庚看他迟疑不语,又接着劝道:“老弟胸藏锦绣,青春正盛,何不趁此机会成就一番事业?总胜过留在糕点铺里虚度光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魏永明在这里无论干什么都是虚度光阴,从来没考虑过要“成就一番事业”,便随口找了个理由:“东家刚答应给我涨工钱,此时辞工怕是......不太妥当。”
“放心,钱财上自不会亏待老弟便是。”何大庚胸有成竹:“至于孙师傅那边,我方才已答应帮他在城内寻一间好铺面,想必他不会驳了我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