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崇恩眨巴两下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怎么,你们...你们没听过吗?”
众人一起摇头,不约而同的偷眼看向学政徐树铭。徐树铭淡淡一笑,挺直腰板泰然自若道:“下官才疏学浅,竟对此诗未有耳闻,还请大人赐教。”
徐树铭是满院子里学问最大的人,他的态度可以算盖棺定论了。崇恩也没争辩,面不改色的打了个哈哈:“连徐大人都没听过么?那大概是本院记差了。这句不算,我先认罚一杯。”
大伙一笑了之,魏永明却隐隐觉得奇怪:他们都不知道这两句诗?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似乎...是电视剧里的对白?
——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
——峨眉峰?还他妈独照?
依稀记得有这样两句台词。是哪部剧来着?
穿越时间一长,原先的许多琐事记忆竟如退潮般渐渐远去了。这首诗叫什么?是谁写的?为什么其他人都没听过?
他这边低头冥思苦想,那边崇恩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咬着嘴唇憋了半天,仍是一个字没能说出来。
旁边有几个官员刚才还在借着酒劲嬉笑起哄,见他连喝两杯后似乎有些难堪,全都知趣的收起了笑容。
毛鸿宾没想到自己的馊点子居然导致巡抚大人当众出糗,慌忙陪着笑解围:“大人今日多饮了几杯,八成是醉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不不,本院没醉。”崇恩摆摆手:“就是脑袋一时卡壳了,想不出合适的句子答对。”
“是,是,大人没醉。”毛鸿宾替他急出了一身汗:“全怪卑职划的道不好,要不...咱们换个花样?”
“嗳?我正有此意。”崇恩眼睛一亮:“背诵古人作品,好比拾人牙慧,简直是无趣至极。咱们不如在桌上即兴自作诗词,方显各人真才实学嘛。”
即兴创作谈何容易,在座官员没几个能做到,随口蹦两句打油诗又怕贻笑大方。但既然巡抚大人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他们也只能争先恐后的拍掌附和:“大人高见!正应如此!”
毛鸿宾大大松了一口气,诚惶诚恐的正色恭维道:“原来大人方才那两句诗乃是自创?果然精妙绝伦哇!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传为美谈;今日中丞大人举杯成句,不遑多让!”
“嗳,那两句不算数,咱们重新来过。刚好我又想出了一首新词。”
“嗨呀!大人文墨奔涌,如趵突泉水喷薄而出,怎不令人五体投地?大人请,卑职洗耳恭听。”
你可真够肉麻的。魏永明忍不住长长打了个哈欠,端起茶碗一边喝一边斜眼看着崇恩,想听听他的诗词造诣。
就见崇恩起身背着手缓缓踱了几步,情绪饱满的朗声咏道:“齐鲁风光,百里冰封,千里雪飘。”
什么?魏永明微微一激灵,困意消去了大半:这句好熟悉啊!
“望城墙内外,惟余莽莽,清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这难道是......魏永明心头大震,嘴里热茶噗的一下喷出半口,还有半口串进了气管,呛的他连咳几声,又顺着鼻腔淌了出来。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崇恩高声念完这两句,心满意足的落座一笑:“随兴之作,献丑,哈哈,老夫献丑了。”
“好词!一等好词!”徐树铭赞不绝口:“半阙沁园春,将此间雪景之磅礴浩瀚描绘的淋漓尽致。大人才情卓绝,下官自愧不如!”
“好词!一等好词!”院中众人跟着高声喝彩,只有魏永明头皮阵阵发麻,心脏狂跳不已,呆若木鸡般远远盯着崇恩。
好个移花接木啊!可惜却瞒不过我——他这哪里是什么随兴之作,分明是篡改过的沁园春雪!可是...这老东西口中怎会念出百年后的诗词?
或许只是巧合?历史上的崇恩的确曾作过这样一首词?不太可能吧,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做了少许改动,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难道这家伙...也是穿越来的?!
魏永明彻底懵了,一个个奇妙的念头窜入脑中横冲直撞,震惊程度绝不亚于当初自己刚刚穿越之时。官员们围着崇恩大拍马屁,同桌人低声谈笑议论,他却神情恍惚,如同堕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崇恩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现了个眼,本打算用“即兴创作”为自己找回面子,顺便让下属们多喝几杯。被狠狠吹捧一顿之后,他心情舒畅了许多,也就不再去为难旁人,没坐多久便摇摇晃晃的起身退席,留下其他官员继续主持午宴。
魏永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崇恩从侧门走出院子,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满脑子只惦记着一探究竟。他装作去上厕所,趁没人注意时贴着墙边绕到大堂后方,轻手轻脚的溜进了侧门。
侧门外是条过道,沿路又穿过一道门,来到一座种着花草的小院。右边院墙中央有个月亮门洞,一名亲兵正懒洋洋的倚在门口晒太阳,看来里面就是崇恩的住处。
魏永明脑子里乱作一团,先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远远一抱拳:“这位老兄,大冷天还要在外面当班,辛苦辛苦。”
那亲兵一愣:“客气了。你是干啥的?”
“在下西城团练帮办魏登初,是来参加毛大人送行宴的。抚台大人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故此特地前来拜见谢恩。
换做平常日子,普通人根本进不了外面的大门,更没可能到达内院。不过今天恰逢崇恩设宴款待团练,有人跑来求见也不算太意外。那亲兵半信半疑的打量了他几眼,追问道:“什么救命之恩?大人认得你么?”
“大人半年前在临清城内救过我的性命,席间跟在下饮酒时还谈起此事呢。可惜外面人多嘴杂,有些话不便出口,只好跟到这里来了,劳烦大哥帮忙通禀一声。”
魏永明说的头头是道,亲兵稍一犹豫,转身进了内院,片刻后又回来冲他一招手:“大人叫你过去,跟我来。”
“有劳了。”魏永明努力抑制住心中的躁动,随着亲兵走进院子绕过花园假山,眼前是一方大池塘。
池水并没结冰,一串串晶莹透亮的气泡排着队从水底蹿向水面,宛如无数即将散落的珍珠,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崇恩就坐在池塘岸边一把大摇椅上,双手抄在毛皮套筒中,微闭双眼轻轻前后摇晃身子。在他右侧桌上摆着一根大烟杆,左侧火炉旁搁着一只茶壶,有个下人正在忙着烧水煮茶。
“大人,魏帮办来了。”亲兵上前禀报一句,跨步按刀站在崇恩身后。
“嗯。”崇恩缓缓撩起眼皮:“是你啊。有事么?”
“拜见巡抚大人。”魏永明躬身施礼:“小人特为临清之事前来谢恩。”
“区区小事,不必一再提起。”崇恩大概是有些困乏,显的不太耐烦。
“于巡抚大人或许不值一提。可对小人来说,性命便是头等大事,不得不再三感谢。”魏永明谈笑自若,借机偷偷观察他脸上神色。虽然面前坐着的还是刚才那个小老头,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戴了一张面具的神秘人。
“呵呵?这话倒也没错。”崇恩撑着扶手挪了挪屁股,翘起二郎腿看看他:“你叫魏...什么来着?”
“小人魏登初。”
“噢。你在...在西城营做帮办,对吧?瞧着可是怪年轻的。”
“是,小人将满二十,是营中年纪最小的帮办。”魏永明心念一闪,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他们都叫我...西城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