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吴大老爷是咱们历城县的父母官,这地主之谊应当让他先尽。”魏永明哈哈一笑:“那么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定,一定。”张积中缓缓起身,对葛老板说:“我去犬子绍陵家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让登初和清竹陪你说说话,尽尽孝心。”
宫二嫂也留在魏宅,抱着孩子跟四婶和芹菜到北屋聊天去了。葛清竹与父亲许久未见,少不了要关切问候一番,又试着劝说他留在济南。
葛老板淡然拒绝道:“爹这一年来日日聆听师父教诲,方才得以开悟心智,对世间之事有了崭新的认知和体会。眼下只恨遇见师父太晚、能追随他老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哪还能留下呢?”
“是,女儿明白了。”葛清竹知道劝不动父亲,但瞧着他精神气色俱佳,也总算不必再为他担心。
魏永明跟葛老板简单谈了谈广盛泰的近况,见岳父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看来的确已经无心牵挂这些事情。
他旋即不再多说,取出郭华付给的四根金条,又将十五枚银锭打了个包袱,恭恭敬敬的摆在桌上:
“爹去黄崖时带的银子想必剩的不多了,小婿一直惦记着给您送些过去,正巧您来了。这里有黄金二十两,白银三百两,您先花着,不够时再叫人来取。”
“太多了。”葛老板笑道:“我平日花销不大,先前的银子还剩着不少呢,再多带也是用不完。”
“是,不过还是多备下些安心。”魏永明说:“这年头银票毛的厉害,只能给您拿硬货了。好在您诸位车马齐备,路上不至于太累赘。”
“好,那我就带着。”葛老板看看他,又看看葛清竹,欣然叹道:“你夫妇二人不必挂怀于我,只管安心过你们的日子。淄川虽远,但比之黄崖毕竟便利的多。待为父一切安顿利索,自会修书告知你们。”
当晚葛老板和张积中等人回到南门外葛宅过夜。次日中午,魏永明拾掇的精神利索,进城来到大明湖畔的酒楼赴宴。
二楼房间里摆了两桌酒席,历城知县吴载勋做东,作陪的不是衙门口官员便是本地士绅大儒,身份最尊贵的则非何绍基莫属。
随张积中父子前来的学生也都有功名在身,满屋子就只魏永明一个团练汉子,未免有些落寞。
不过在座官员都知道这位魏副营总是前任巡抚崇恩的面前红人,又是何绍基的忘年好友、张积中请来的贵客,所以没人敢对他有所轻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屋中已是一片喧腾。魏永明起身去上厕所,刚下楼梯就听有人在身后轻声呼唤:“魏贤弟,等等。”
回头一看,张绍陵提着长衫下摆快步追了下来。魏永明呵呵一笑:“张大哥,咱俩刚才一起喝了三杯,又要一起尿出来么?”
“同去,同去。”张绍陵揽着他走到没人的地方,停下脚步低声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楼上不便开口。”
“噢?大哥请讲。”
“愚兄前日刚被派往厘金局充任收支委员,贤弟知道了吧?”
“席间听人提起方才得知。”魏永明轻轻叹息一声:“那件事根本怪不到兄长头上,却也让你受到牵连。好在如今大哥重获任命,小弟给您道喜了。”
张绍陵候补期间一直在山东火药局充任委员。三个月前,火药局设在济南城西北角的火药仓库突发了一场重大爆炸事故,致使城墙坍塌十几丈,周边大批房屋被炸毁。
据随后赶到的目击者陈述,当时现场“一手一足,半肩半臂,随处皆是。”旁边大明湖里“荷花、荷叶皆脱,只存空干。鱼皆仰水面,以手试水,水皆作热气。”
官府迅速调集人手奔赴事发地救助,到场众人“俱持锹镢刨地,然得物者多,得人者少,得生人者尤少。”经详细统计,死伤居民多达四千余人。
爆炸发生时,有两名负责收发火药的官员和两名书吏正在仓库内,也一起遇难。凑巧的是,这四人中的三人姓名中有个“炳”字,另一人名中有个“煜”字,都带火字旁。
于是人们纷纷传说是官吏的名字带火,故而导致仓库起火引燃火药。没想到火药局总办竟把街头巷议当作事故起因,堂而皇之的报给了当时在任的山东巡抚崇恩。
崇恩自然不相信这种鬼话,听完直气的七窍生烟。但他明白此事的真正起因已无从查起,盛怒之下一口气将火药局大小官员全部革去了职务。
然而省城发生如此灾祸,身为巡抚的崇恩自己肯定也难逃其咎,不久后就被命令卸任到京。新巡抚上任后从头审视此事,重新启用了几个明显没有责任的官员,张绍陵才得以去往厘金局任职。
“嗐,何喜之有。”张绍陵怅然摇摇头:“别的同僚大都因此赋闲在家,我能平安无事的继续充任职缺,还不是仗着袭了伯父的难荫?”
“大哥何必介怀那些?”魏永明好言安慰道:“原先总跟火药之类的危险玩意儿打交道,难免要提心吊胆。厘金局差事轻松,油水也是极多的,大哥说不定是就此因祸得福呢。”
“借你吉言。”张绍陵勉强一笑:“先不谈这些了。愚兄刚到厘金局便赶上一件事情,却与你们西城营有关。”
“与我们有关?”魏永明转转眼珠:“厘金哨卡已经交还回去了,又有什么事情牵扯?”
“便是此事。前日听局中的提调老爷跟大家议论,说那几个哨卡抽取的厘金数额丰厚,而西城营把控期间上交只有寥寥,定然是私自扣下了许多。”
“有什么奇怪的?”魏永明不以为然道:“当年巡抚大人将哨卡交给西城营,本意便是要我们从中提取营中需用军资,剩余的再上缴厘金局。”
“那部分自然无妨,只是...”张绍陵咂嘴沉吟了一下:“他们粗略试算过,认为西城营截留的金额大大超过粮饷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