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忧虑,我料官府不愿跟咱们闹僵。”魏永明安慰道:“再说了,厘金局有嘴,咱们也有嘴。官府若上门质询,只需把道理讲清楚便是。”
“这么说是没错,可就怕厘金局抢先告状,歪曲了其中的是非。”何大庚轻轻吸了口凉气:“咱们在藩台衙门那边递不上话,我这就去求见知府陈大人,把事情始末对他讲述明白。”
众人点头称是。何大庚斜眼看看那被捆成粽子的小头目,问魏永明:“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吧。”魏永明漫不经心的笑笑:“敢跑到西城营来大呼小叫,不给他点教训可不行。”
“给教训可以,但吃喝不要亏待,更不能殴打辱骂。”何大庚温言劝道:“官府若来讨还,咱们也别争执,客客气气放人便是。”
魏永明稍一沉吟,身旁许宗扬忽然插口道:“何兄错了,此人不可轻易交还。”
何大庚一愣:“那是为何?”
许宗扬初到济南的两年里一直低眉顺眼、不露锋芒,后来跟大伙混熟了,偶尔也会显露一些沉淀多时的官威与匪气,不慌不忙的板着脸答道:
“官府向来欺软怕硬,假如咱们乖乖听话放人,那就无异于自认理亏,或是怕了他们。自从崇恩大人走后,官府对西城营已颇为轻视,如此一来必定更加小觑咱们。”
“这话倒也在理。”何大庚缓缓叹息一声:“那你说怎样做才好?”
“依小弟看,官府如强行讨要,干脆就直接挡回去;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好言相商,咱们不妨卖个面子给他。不过放人之前,还要让那小子向咱们赔礼道歉才行。”
“老许说的对。”魏永明高声赞许。
“就这么办吧。”何大庚点头答应,又叮嘱了众人一番,然后匆匆进城去找知府陈宽。
再说那位宋会办,回到厘金局后气急败坏的向总办大人汇报了事情经过,言辞之中句句透着说不尽的委屈和愤慨。
总办听的怒发冲冠,却也知道这帮团练爷们儿不太好惹,立刻前往布政使司添油加醋的告了一状。
新任布政使清盛刚刚从直隶调来山东,连衙门里的官吏还没认全,对于本地情况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得知团练居然胆敢私自截留厘金,他震怒之余没急着表态,而是先找来身边人询问西城营的背景。
身边人将所掌握的情况如实相告,清盛听后仍觉不太摸底,但猜测西城营八成是在倚仗崇恩留下的余威。遂责令济南府前去严查此事,讨还截留的银两和被绑的厘丁,将为首闹事者绳之以法。
殊不知济南知府陈宽乃是何大庚和西城营的多年后台,又刚刚听何大庚讲过事情原委,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他先派一个年纪衰迈的书吏去西城营详细了解事情经过,老人家耳背眼花,而且精神头十分萎靡,说不了几句便要打个小盹儿。
装模作样折腾了好几天,老书吏总算把乱七八糟的问话记录呈送上去。陈宽随即又以“城池周边概归历城县管辖”为由,把这件事交给了历城知县吴载勋。
那吴载勋是张积中的表弟,让他抓捕魏永明已是不太情愿,更不想捅咕西城营这个马蜂窝。
但是上峰有令,小小知县岂敢不遵命行事。他将自己的表侄子兼女婿张绍陵请到家中问明缘由,次日派手下郭大胜带领二十名差役,大张旗鼓的前往西城营办案。
郭大胜原是泰安县巡检,当初护送张绍陵时被大峰山贼寇擒获,巧遇去剿匪的西城营才得以逃脱。
自从跟随吴载勋来到济南后,他与魏永明和曹老六等人常来常往,关系处的相当热络。此次特意让他带队去西城营,名为兴师问罪,实则走过场的成分居多。
魏永明已提前得到了消息,将郭大胜等人请进公所一顿好吃好喝。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绝口未提交还厘金与厘丁之事。
酒足饭饱之后歇息片刻,郭大胜返回县衙汇报,称“厘金一事,西城营有理有据,未见过失。之所以暂扣厘丁一名,概因该丁言行大谬,致使群情激愤,历城县无力讨还。”
吴载勋听过后便将此事抛到一边不去管它,直到数日后布政司通过济南府催问下来,才又亲自跑去向陈宽交差。
陈宽十分满意,立刻与吴载勋一起去面见布政使清盛,先描述各自开展工作的艰辛与困难,再汇报连日调查得出的结论,最后又拐弯抹角说了说从何大庚口中听来的情况。
这时距厘金局告状已过去了十几天,清盛早就怀疑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故意拖延。现在见陈宽和吴载勋话里话外处处维护西城营,更断定他们是在故意避重就轻。
清盛心中大为光火,不动声色的跟二人闲聊了几句,待他们一走便径直去找巡抚商量。
新任山东巡抚也刚从直隶调来不久,对于西城营的背景情况有所耳闻,听说他们截留了一些厘金充作军饷,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但当清盛说起西城营仗着前任余威对抗厘金局、私自扣留官军,而济南府和历城县竟意图包庇时,他又不禁暗自忧虑警惕。
看来本地文官与西城营关系密切,不能指望他们。巡抚经过慎重权衡,命王心安全权处理此事,却没提出具体要求,只说如遇阻挠可以调动巡抚营前往武力弹压。
王心安领命后独自去到西城营,听魏永明详细讲了来龙去脉,温言劝道:“愚兄自然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可眼下事情已捅到了巡抚大人那里,再闹下去只怕不好收场,贤弟还是退让一步吧。”
魏永明正色答道:“感谢王大哥替小弟考虑。不过大哥请想,没了银子如何养活西城营的弟兄们?小弟这一步往哪里退才好?”
王心安摇头苦笑:“我岂不知粮饷乃养兵之根本?来之前就没打算让你们交出银子。但那个得罪了贤弟的厘丁...能不能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