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这一走,西城营众人不免担心官府秋后算账,纷纷埋怨僧格林沁多管闲事。
好在官府目前没打算跟团练撕破脸。在陈宽和吴载勋等人的有意容让之下,西城营一切照旧,钱粮来源未受影响。
开春之后,济南周边的捻军一度比较消停,偶尔有小股人马在县城附近小打小闹,很快就被当地团练击退,无法威胁到省城。
西城营的日子基本比较清闲。这天魏永明练了一上午枪,吃过饭后准备去广盛泰看看,顺便带上了魏川岳。
魏川岳已经十四岁了,说话声音开始变的粗砺沙哑。他三年来在魏家好吃好喝,又常跟着干爹锻炼身体,如今比大多数同龄人更高更壮,早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小脏孩儿模样。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精力旺盛,无时无刻不在设法宣泄体内积蓄的能量,魏川岳也不例外。
除了每天被葛清竹逼着拿出一个时辰写字念书之外,他在家里一刻都坐不住,有空就去看干爹练枪,或者去西城营找团勇摔跤,有时也领着一群小伙伴四处狼窜。
这股小牛犊子般的生猛劲儿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但魏永明不希望干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匹夫,所以打算让他接触一下广盛泰的日常经营,试着培养其对银钱业的兴趣。
父子俩骑马进城,刚到高都司巷,就见旁边街口围着一圈百姓,刘掌柜也在其中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
魏永明拴好马匹,一边走一边喊道:“老刘,瞧什么热闹呢?”
“哎哟,东家来了。”刘掌柜赶忙钻出人群:“嗬!才两个月没见,川岳是不是又长高了?”
“刘爷爷好。”魏川岳礼貌的行礼问候。
“好,好,你也好。”刘掌柜摸摸他的脑袋,对魏永明笑道:“方才来了一帮洋人,其中几个大兵模样有些妖娆,大伙瞧着格外新鲜。”
“洋人大兵?”魏永明一怔,快步过去踮脚观看,就见人群前面挡着一排绿营兵。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历城知县吴载勋和几名官员正与四个洋人围在一张图纸旁说话,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四名洋人中有三个传教士,其中一个是耐高温,另外两个没见过。还有一人身穿燕尾服,头顶礼帽,手中攥着一根拐杖四处指点。
此人身后跟了六个肩扛长枪的外国士兵,他们戴着红顶黑檐的鸭舌帽,上身裹着蓝色贴身军服,下面是一条通红通红的裤子,在大清百姓看来的确鲜艳的有些滑稽。
济南城中平日很少有洋人出入,瞧眼前的阵仗,这帮人十有八九是为了教堂重建之事来的。
回想起罗亚安在时对于城内建教堂的种种顾虑,魏永明心中顿感不安。想要挤进去问个清楚,却被维持秩序的绿营兵挡在了圈外,只好挥手高声呼喊:“吴老爷,吴大老爷!”
吴载勋闻声看了他一眼,只微微一点头,似乎不打算让他过去打扰。
耐高温听出了他的声音,对吴载勋说:“吴老爷,魏先生是我的朋友,请他进来吧。”
吴载勋只好示意官兵放行。魏永明上前跟熟人们打过招呼,压低嗓门问道:“吴老爷,这是要干什么?”
吴载勋与他并肩走出几步,叹息着答道:“洋教会要讨还地基,重建教堂,我奉命与他们来此勘测地界,划定动迁范围。”
“真的要重建?”魏永明惊疑不定:“此事崇恩大人在时一直未予准许,之前文煜大人也拒不答允。眼下新巡抚尚未到任,清盛大人不过是暂署其职,怎么能......”
“嘘!小点声。”吴载勋一皱眉头,俯到他耳边轻声说:“还不是因为朝廷吃了败仗,年底刚跟法兰西国签订条约,明确允诺归还以前没收的天主教财产,大人想不答应也不行啊。”
“条约?”魏永明稍一恍惚,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他们法兰西国可真爱管闲事。”
“登初不知道吧,洋人之间有约定,大清国土上的天主教会皆归法兰西国保护。”吴载勋斜眼瞥瞥那穿燕尾服的洋人:“瞧见了吗?他就是法兰西国公使梅里登派出的特使,专为教堂一事来的。”
“我明白了。”魏永明沉吟了一下:“那,这里的住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藩库出钱让他们迁走呗。”吴载勋苦着脸摇摇头:“巡抚大人本想用大明湖东边一块十五亩的空地赔偿置换——比这里还多着两亩呢——可洋人就是不肯,非要原来这块地不可。”
“那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能跟这里比?洋人也不傻。”魏永明快速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走过去将耐高温叫到一旁:“耐神父,恭喜你终于得偿夙愿。”
“谢谢。”耐高温神色感慨,又略微有些不甘:“能重建教堂固然很好。遗憾的是,我一直没能说服这里的全部居民,终究还是靠官方出面办成了此事。”
“官方出面也不是坏事嘛。至少不用你自掏腰包赔偿居民了。”魏永明心里有股难以言表的滋味,强颜欢笑道:“可惜你今后要来城里做神父,咱们离的远了,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我?啊不。”耐高温晃晃脑袋:“我仍然留在三里庄教堂,咱们还会常来常往的。”
“是吗?”魏永明稍感意外:“那新教堂建好后由谁来管?”
“建好还要很长时间呢。”耐高温回头看向一名高高瘦瘦的传教士:“从现在起,由顾立爵神父负责新教堂的重建和将来的管理等一切事项。”
“他?以前从没见过,打哪儿蹦出来的?”
“顾立爵神父此前长期在平原县传教,刚为此事随主教大人一起来到济南。”
“刚来?”魏永明愣道:“你这些年一直为重建教堂忙前忙后,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凭什么让一个新来的接手?”
“这是主教大人的任命,我们必须遵从。”耐高温回答的十分平静。
“主教?”魏永明抬手指指顾立爵身旁一个胖乎乎的谢顶老头:“是那个胖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