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饭,魏永明等人穿戴整齐,打算去集市买些礼物,带小五进城去见王举人。
刚走出院子,就见几个绿营兵不疾不徐的骑着马向这边而来。领头的武官远远冲他一招手:“魏营总,这是要出门去么?”
“哟!”魏永明一怔,急忙上前拱手相迎:“姚大哥一向可好?小弟久疏问候了。”
来人名叫姚绍修,原是巡抚营王心安手下一名守备,后来一路晋升,现在已居游击之职。
姚绍修相貌斯文秀气,性情温和宽厚,不笑不说话,但为人极其老成持重,从不轻易显露内心所想。
正因为这种易相处却难交心的性格,魏永明虽然在战场上跟他合作过多次,但平日很少打交道。现在见姚绍修突然带着兵来找自己,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
姚绍修下马上前寒暄了几句,侧头看看他身后众人:“魏老弟是要带全家出游?”
“帮亲戚家孩子请位先生,正打算进城去呢。”魏永明摸不准他的来意,岔开话题问道:
“对了,听说姚大哥即将调任东平河防营,这回十有八九是要升参将了吧?小弟给您提前道喜了。”
“老弟消息倒是灵通。”姚绍修微微一笑:“原本过几天就要走了,不想抚台大人又交给愚兄一件差事,还要麻烦兄弟帮个忙,带我们去一趟黄崖。”
“黄崖?”魏永明一愣:“您是说哪个黄崖?”
“还有第二个么?”姚绍修似笑非笑:“平阴与肥城两县交界,咱们当年剿匪时去过的大峰山一带那座黄崖。”
魏永明心中顿生警觉,故作不解道:“大哥去那荒山野岭有何公干?”
“奉抚台大人之命,有事面见张积中先生。”姚绍修笑着叹道:
“早就听说兄弟与张先生相熟,前些日子又刚去过黄崖,所以特来相烦引路,否则我们几个恐怕会在山中迷失方向。”
“原来如此,那地方的确难找。”魏永明随口答应,脑中念头急转,心里暗暗叫苦。
当初从高楼寨返回途中,他曾想去黄崖暂住几天,为此行打个补丁。
但那时随行团勇多人负伤,急于回家休养,而且翻山越岭多有不便,所以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后来阎敬铭派人来此调查,并未过多诘问黄崖之事,他还曾为此感到庆幸。
不料今日姚绍修突然奉命前往黄崖,而且指名要见张积中,看来还是要对西城营追查到底。
不对。黄崖尽管位于群山之中,却也并非多么隐秘的所在。若果真为此事而去,姚绍修完全可以自行寻找,或者请其他人带路,何必特意叫着自己同行?
不管怎样,幸亏姚绍修事先上门来找自己。否则假如他们偷偷跑去查问清楚,回来当场拆穿把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各种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魏永明额头渗出少许冷汗,若无其事的懒懒一笑:“唉,刚回来才没多久,又要再去爬山——行吧,谁让你姚大哥开口了呢。咱们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这就上路吧。”
“现在?那...我准备一下。”
魏永明让葛清竹和魏川岳带小五去拜会王举人,自己回家取出手枪,收拾好干粮和清水,与姚绍修等人一起奔赴黄崖。
他对阎敬铭的真实用意充满疑虑,却忌惮姚绍修精明干练,所以一路只聊些闲话趣闻,中午在饭店打尖时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姚大哥说要面见张先生,不知所为何事?”
“没什么要紧,只是想询问几句,了解一些情况。”姚绍修吸溜了两口面条,放下筷子低声说:“有人报案,说张积中在黄崖聚集信徒,意图不明。”
“什么意图?”魏永明微微一惊:“张先生和他的弟子向来如闲云野鹤一般,所谓信徒大都是奔他的学说而去,怎会......”
话说了一半随即打住。他上次去黄崖还是在淄川城破之后,向张积中等人报告宫二的噩耗。
当时黄崖已初步建成一座山寨,据说聚集了七千余众,其中不乏对世道不满的乡绅和候补无望的官员,也有不少流民匪盗。
张积中对他们一视同仁,只要能参加基础的文化学习并通过考试,便可将来投之人登记为门下信徒,其他人则是普通寨民。
他强调人人平等,信徒入门时必须捐出一半财产充作公用,从此不许累积私产,对于生活方式、男女婚配等方面也做出了严格限制,俨然是继太平天国之后的又一次小型乌托邦社会实验。
当时这些制度才刚刚制订,尚未全部开始施行。屈指算来已是两年过去,山上的状况很可能发生了许多变化。如果自己所言太过谬误,必然引起姚绍修的怀疑。
姚绍修稍微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继续往下说,便接口道:
“张先生声名在外,省城官场也是知道的。抚台大人正是担忧他利用异端学说蛊惑人心,再搞出以前白莲教、天理教、八卦教之类的教乱。”
“我看抚台大人多虑了。”魏永明连连摇头:“小弟对张先生的学说略知一二。他推崇儒学好公之道,视三教为一体共通,绝不屑于妖言惑众,怎会搞什么异端学说?”
“是否异端不好评判,但张先生和黄崖的名气传的有些远了。”姚绍修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远?姚大哥什么意思?”
“数日之前,莱州府潍县有个富户突然连夜收拾财物,准备举家迁徙。知县怀疑他通匪,派人抓获讯问,得知他是要去黄崖拜张积中为师。”
“潍县?”魏永明愣了愣:“然后呢?”
“老弟试想,潍县距黄崖少说四百里路。”姚绍修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更吊诡的是,那富户并不认识张积中,只是听人谈起过他的学说,便要举家去投,官府怎能不警觉?因此潍县知县马上将此事禀给了抚台大人。”
“我明白了。”魏永明皱眉道:“可张先生已经年过花甲,他兄长是为国殉难的临清知州,儿子是候补知县,难道仅凭此事就能断定他有不轨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