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主动开口,不料吴载勋抢先说道:“登初啊,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咱们黄崖的日子滋润吧?”
“是啊。”魏永明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接下话茬:“吴老爷说的对,上次...”
“上次留你多住几天,你说什么都不肯。”吴载勋放声大笑:“这不,才走了一个多月,又颠颠的回来了。你说说你,何必费这些周折呢?”
“吴老爷见笑了。”魏永明倍感意外,顿时间浑身一松,脚底下轻飘飘的险些坐倒:“上次带来一大票兄弟,给山上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便久住。”
“瞧你说的,黄崖养活着上万之众,还能被你那几十个人吃穷了?”吴载勋举起火把向他身后照了照:“这次人不多,可以多住些日子了吧?”
“我倒是想多听听您和张先生的教诲。”魏永明遗憾的摇摇头:“不过此次姚大哥有公务在身,我是给他带路的。”
说着他介绍姚绍修与吴载勋相见。这二人原本在济南就认识,无需太多客套,见礼过后吴载勋亲自带路,领着他们穿过第三道山门。
姚绍修上山时对一路所见很感兴趣,但魏永明和引路的汉子都说不清楚,现在正好向吴载勋提问:
“吴老爷,这一路上层层设防,贼寇肯定进不来吧?”
“自打山门修好,贼寇的确很少能进山了。”
“方才您说黄崖有上万人,大伙以何为生呢?在山上开垦耕种吗?”
“这山上土地不行,种不出好庄稼,粮食全靠山下几个村子供应。”
“原来如此。”姚绍修若有所思:“山上防备如此森严,可贼寇若去劫掠山下村庄怎么办?”
“附近镇子民团的团长也是黄崖弟子,有他们带人在此帮忙维持治安,小股毛贼不足为患。”吴载勋喘着粗气笑道:“周边府县和镇店都有我们的生意铺子,大批贼寇的动向不难掌握,可以提前应对。”
姚绍修点了点头,又问:“方才听说今晚张圣人夜祭,不知是何种仪式?”
“是每月一次祭拜孔圣的仪式,由老师亲自主持。”吴载勋回头看看魏永明:“登初上次来时没赶上,正好今晚一起参加祭礼。”
众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到了崖顶。崖顶周围环绕着一圈民居,远远就能看到耸立在崖边的祭祀堂。
祭祀堂面向陡崖,门前二十五级宽大石阶,主厅堂面积大约三百平米,修的飞檐斗拱、宏伟气派,亦不乏精巧细致。
台阶下的广场灯火通明,数百信徒正聚集于此安静等候,在他们面前有几十人站成两队,正一步一停的沿着台阶拾级而上。
吴载勋将魏永明和姚绍修带到人群前,吩咐旁人接手引领,自己匆匆跟随队伍登上台阶,在祭祀堂前分列两旁。
张积中身着古代衣装,峨冠博带,立于堂前正中,左右各有一名手持宝剑的中年妇人。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恭恭敬敬的燃起一炉香火,两侧弟子也各自上前焚香烧纸,接着退回原位一齐拜倒。
下面信徒纷纷跪拜,姚绍修左右看看,伸手一拽魏永明的袖子:“既然是祭拜孔圣,咱们也跪吧。”
二人跟着跪下,就见堂前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张积中带领大家三拜九叩,起身后兀自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身后众人也伏在地上轻声嘀咕,魏永明没心思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脑子里一个劲琢磨吴载勋怎么会恰好帮自己圆上了谎言。
仪式依照古制古礼,升升降降,进进退退,极为繁缛,直到魏永明双膝酸软才告结束。
张积中被众人簇拥着回到居所,吴载勋随后找到姚绍修,说老师祭礼过后十分疲倦,已经休息了,请他们明日再去面谈。
姚绍修只得答应。吴载勋让人准备饭食,又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屋子过夜。
魏永明心里憋着老大疑惑,吃过晚饭回房躺了一会儿,正想去找吴载勋询问清楚,忽听屋外脚步声响,有人推门而入,却是司冠平。
“司大哥?!你怎么在这儿?”魏永明惊喜交加,立刻明白过来:“今日是你在帮着小弟遮盖么?”
“还能是谁?”司冠平得意的笑笑:“我记得你们当日是以来黄崖为由离开济南的,听说你与官兵到此,便想到会有穿帮之忧,所以专门叮嘱大伙帮你演好这场戏。”
“哎呀,多亏大哥机警,否则小弟当真难逃此劫。”魏永明长舒一口气:“司大哥是何时回来的?不再跟随捻军了么?”
“前些日子刚上山。”司冠平说:“司某的仇已经报完了,捻军又为接下来的进军方向产生了分歧,我实不愿参与其中,所以干脆回来继续跟随老师修行。”
“这样也好。”魏永明沉吟了一下:“不过眼下黄崖的景象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哦?你是指什么?”
“繁荣富足,戒备森严,非寻常镇店可比。我今日上山时见沿路哨所兵勇气色不善,恐怕不是普通乡民吧?”
“是从外面投奔来的。”司冠平答道:“他们大都被迫追随过捻军或幅军,但老师说只要不再为祸作恶,便可安心留在山上。”
“果然如此。听说张先生已不再亲自授课,外人也很难见到他,可有此事?”
“平日由入室弟子授课,老师轻易不抛头露面,外人求见自有一套规章流程。不过登初兄弟是自己人,当然不必拘礼。”
魏永明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张先生如今既像教主,又像山大王,只怕会惹来麻烦。”
司冠平一愣:“什么麻烦?兄弟何出此言?”
“司大哥可知与我同来的军官所为何事?”魏永明将姚绍修路上说的话如实转述,末了说道:
“眼下僧格林沁刚死不久,官府草木皆兵,对与贼寇相关之事尤为敏感。阎敬铭等人急于摆脱剿匪不力的罪责,恐怕会格外关注黄崖的情况。”
司冠平轻轻抽了口凉气,疑道:“照你这么说,阎敬铭此次不派差官上山,反倒派来那个姓姚的游击,难道是别有用意?”